亵衣这种物件,贴身穿着,不对外展露,所以布料大多没有那么考究,以舒适为主。
但普通农户每日下地耕田,回家之后衣衫一脱,坦荡见人的居多,平白多一件亵衣,反倒显得矫情。
所以李念一开始就没有考虑最南边的那条街道,这东西就不是卖给农户的,在那边出现的可能性太低了。
“你想啊,那人身上的亵衣,一是分体,二是材质极佳,两者没有一样是和寻常人家相关的,就算在市面上寻找,大概也找不着。”她想了想,“倒像是定制的。”
这点,沈行之没反驳,他一直在静静地听。
听她从衣着材质是绫罗还是绸缎,分析到这个人大概可能是被藏在什么级别之人的内院中。
又听她自现场那般惨烈的样子说起,透过表象去揣测行凶之人可能出于爱而不得,于是毁掉的变态心理。
沈行之恍然之间觉得,这个李念,似乎和传言中,和他远远望去的,和他收到的所有的线报中的模样,都不一样。
她竟然有这般本领,在皇宫那样的地方,把自己的真性情掩藏得如此天衣无缝。
沈行之倒真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养尊处优里长大的***,居然不是个只会看些《论语》《老子》,每日沉浸在香篆赏花这种废事上的花瓶,倒是个懂得敛藏锋芒的聪明人。
眼瞅天色向晚,日已歪斜,金色的余晖落在街头巷尾,却独独改变不了她的颜色。
李念一边说一边想,短短一刻钟,推翻自己七八个念头,又生出十几个可能。
沈行之端着茶碗,最后问:“所以,你觉得如今应该如何查起?”
李念抿嘴,思量道:“如果林大人府衙今日摸排着,找到了他是哪家的少爷,这还好办一些,若是找不到……”她手指点了点茶摊的木方桌,“那就得往青楼和戏班里查了。”
沈行之表情没变:“为何?”
他其实心里清楚,李念的思路是正确的,但偏就想要从她口中亲耳听到。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真的没有看走眼,也能更加确定她那些嚣张跋扈的传言皆是掩人耳目。
李念对他的念头全然不知,自顾自往下道:“你看啊,寻常人家找不出来,说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不想让府衙知道死的是自己府里的人,二则是这人真和这些员外富商没关系。”
“前者,金屋藏娇。可有句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能金屋藏娇的人本身,他一定是有七情六欲的,要么自己忍着憋死,要么就得找个宣泄的口子。”李念学着说书先生那般,“嘿”一声,继续道,“这种人,有钱有势,在青楼场里也定不会是什么太干净的,沿着常客的单子往下找,八成就能揪出来。”
沈行之慢慢点头,又道:“那戏班呢?”
“嗨!”李念摆手,“能有这般貌美如花男子的地界,除了青楼,还能去哪里找?戏班啊!”
事情和李念推测的差不多。
青州府衙一整日没能找到那死者的身份,就像李念和沈行之也一整日没能找到一件侧面开口的换洗衣裳。
两人疲惫不堪,天色暗下后,狼狈走回客栈的院子里,坐在石桌旁。
结果前脚刚回来,林建成后脚就跟了进来。
他特意带来不少线装书籍,一边在石桌上放下,一边探身同李念抱怨说那被害人身份不好查。
“哪家都问了,谁也没丢个大活人,左邻右舍旁敲侧击能问的都问了,没用啊。”他叹口气,恭敬拱手,“不知小沈公子,还有什么妙招,再帮本官一次!”
话虽然这么说,李念却看着他眼神一个劲往沈行之身上飘。那目光深沉里带着些许探寻,仿若有什么话,欲言又止的。
再加林建成送来的书,大多都是着名的前朝文人出名的篇章,当中有几本,光看名字,李念就能想起前世读书时期,语文课上的背诵刺客,浑身一哆嗦。
这种名流千古的文章凑在一起,怎么也不会是他随手抽出来的,定是精挑细选。
昨日还是阶下囚,今日却需要拿这等好书拍马屁,就算他是认出李念,想趁机熟络熟络,也太怪里怪气,令人背后发毛。
李念下意识往另一侧挪了挪屁股。
见她没回答,林建成便又拱手,向着沈行之讨教,话里更诚恳了些:“还请沈公子,也帮忙出个妙招啊!”
沈行之先看看那一摞书,捆扎极好,不伤书角,每本之间用薄宣纸隔着,自然是用心整理过的。
他垂眸,口唇里念出两个字,差点把林建成吓迷糊:“青楼。”
林建成目光闪闪,见他不像是说笑,声音陡然高了几分:“青、青楼?”
“林大人乃是知州,不方便自己去,不如沈某代劳?”沈行之慢慢悠悠问,挑着眉头看着他。
林建成打量着他的神情,一时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张着嘴“啊啊”两声。
他着实闹不明白沈谦是在干吗。
自己是知州所以不方便去,他楚阳郡公就方便了?
这要是传出去,显然是郡公逛窑子的说词更难听啊!
沈行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继续道:“我们帮大人去青楼探查,大人帮我们一件小事,如何?”
林建成懂了,敢情在这等着他呢。
他笑道:“两位坦言无妨。”
沈行之看看李念,她目露迷茫,显然除了那条链子,她是没什么事情好同林建成交换讨要了。
如此,沈行之才徐徐道来:“沈某在京城有一未过门的妻子,如今我多日未归,劳烦林大人帮我送一封家书回去,送于我那未来的小舅子。”
林建成半张着嘴:“写什么内容啊?”
沈行之垂眸:“写‘为小事所羁,顷刻可解,勿忧’。”
林建成抿嘴。
沈行之口中的未来小舅子,那可是当朝皇帝。
他确实准备按礼数上奏一封,同甘露殿汇报一下楚阳郡公已经抵达青州的事情。
但是……
林建成面露难色,看着他的手腕:“这也能算是小事啊?”
“不然呢?”沈行之勾唇浅笑,“也就是一斧头的事,不是么?”
林建成不知那链子的材质,但觉沈行之说的也有些道理。
天下什么链子不是几斧头下去,咣咣一通砸就处理干净了?
他这么一想,好像这么写进奏折里,也算不上欺君。
“好。”他点头,“只这一件事?”
沈行之摇头:“还有一件,需要大人马上帮忙解决。”
他抬起手,链子哗啦啦作响,连带拉起李念的左手。
他指着自己的手臂和半拉身子道:“需要大人找几个手艺精湛的制衣娘来,把这衣裳从系扣,改成侧开。”
林建成这才看清楚,那链子卡着手腕,两两相连。
如果不侧面剪开,谁也脱不下来。
沈行之说完这些,又额外强调了一句:“要找女制衣,最少找两个。”他顿了顿,“这种精细活,男人来做,我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