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听不得你如此危言耸听,陛下若是任性妄为,做臣子的自当匡扶取正,哪有做应声虫的道理?都照你这般行事,岂不是邪祟盈朝?还谈什么万世基业?”
“是人都有脾气,是你们先耍的手段,陛下只是发出自己的不满而已,尔等不能指望那高椅上坐的是一团烂泥,任尔等揉搓!他是人,不是话本里的圣人。”
“反正我不同意你的狗屁理论,即便你拿陛下强压老夫,老夫最多也就保持一个不主动哗变就是了。”
崔尧笑道:“我没指望您跟随小子的步调,其实后军交给您……小子也算放心,不过至于中军以及前锋的战法,还请前辈莫要插手。”
李积脸色阴晴不定,遂说道:“你意在分兵?”
“然也,我带两万火器营充作中军,其余三万人都交给前辈如何?”
“你意欲何为?”
“前辈按照您的习惯,稳扎稳打的推过去就是了,你我四月初八,会师平壤如何?不知老帅可敢立下军令状?”
李积掐指谋算了起来,今日二月初七,抛去月余的脚程,必须在接下来的一月时光里连克七城才行,如此一来,时间真的太过紧张。
“你不与老夫同路,还请指教,你欲走哪条路线?”
“快马轻裘,直奔登莱!然后走海路,突袭弥邹忽(今仁川)!”
“你要直击百济?”
“有何不可呢?”
“不妥,一来腹背受敌,二来风高浪急,不如陆路稳妥。”
“妥不妥就是某家的事了,即便出事,有我这个侯爷陪葬,想必也不算亏欠士卒。再说我不是匀给你三万人马了吗?即使我不幸身死,还有你这老将担待着,想必也能克尽全功。”
“据我所知,陛下并没有发动水师运兵,你船从何处来?”
“某家自备两千料大船二十艘,每船可连人带马。载一千五百人!连同枪炮同携,绰绰有余。”
“两千料?老夫也不是对水师一无所知,我朝哪来的两千料大船?莫不是信口雌黄吧?”
“水师自是没有那么大的船,可前辈忘了七八年前先皇下令远洋搜罗天下奇珍的巨舟了吗?”
……
“那船坊不是传闻中私人所有?”
“对呀,也没说是大唐官方的,我家的就不能是私人的吗?”
“崔氏绝无此实力!”
“我跟外祖家亲近一些不可以吗?”
一番快问快答之后,李积大致有了模糊的了解,然后也学着崔尧仰躺在墙壁上,冷不丁的问道:“所以,你就是先皇留下的后手?”
崔尧没有丝毫意外,语气毫无波动的答道:“我以为前辈应该早就看出来了,莫要表现得好像刚刚得知一般。”
“那为何……”
“你想说为何陛下曾经疏远于我?还是想说先皇为何信赖一个小小孩童?”
“嗯。”
“有些人总是想摆脱父辈给与的安排,总觉得自己能处理了所有的麻烦,结果兜兜转转好几年,才发现父辈留下的一切才是最好的安排,于是甘之如饴的吃起了父辈留下的老本,说来也不算难理解吧?
至于我,只能说某家太过得天独厚,所以也算不得机缘巧合。”
“说人话!”
“某家有个好姥爷!”
李积捏捏胡须说道:“前辈余荫么,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某尝闻,你不是最反对余荫吗?”
“这是我自家的事,如何能与别人相提并论?空话大话是糊弄外人的,自己可不能另走歧途。”
“你还真是一个混蛋呀,老夫倒是愈发喜欢你了。”
“多谢老前辈夸赞,都是诸位长辈教的好,其实从本心来说,我也没那么坏的。”
“好,你既有这番雄心壮志,那老夫就应了你四月初八之约!”
“君子一言?”
“给老夫留二十尊臼炮!”
“你不应该说驷马难追吗?”
“再加五百枚弹丸!”
“啧啧啧,这可与您的战略风格不符呀?”
“少废话,物资备齐,你我明日就此别过,我带着老苏,裴小子扔给你。”
“再好不过,后军有我家大哥,还望前辈照拂一二。”
“若要全须全尾,除计划外,再给老夫拨付二十万贯!”
“相当合理的交易,也不用走军资了,太过麻烦,某家私人赞助前辈三十万贯,不过我也有条件!”
“说来听听?”
“将伤亡控制在千人以下,至少在你我会师之前!”
李积思忖一番,然后伸出手掌悬在空中,崔尧痛快的上前击掌,三响过后,誓约即成。
“老牛鼻子,吃肉饼了!某家还寻了一壶好酒,也算你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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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若是难受的紧,不如就算了吧,这等虎狼之药还是莫要再服了,你说你清醒半日,阳亢半日算怎么回事?最近家里的嬷嬷都绕着你走,生怕有个好歹!
倒不是说家里人不愿意,实在是担心您老要是来个马上风,嬷嬷们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呀。”
天机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臂,虚弱的说道:“自打尧儿走后,我就已经停了药了,奈何你亲家留下的玩意,药效实在是太过猛烈,老夫这只是余毒未消而已。”
崔夫人担忧的问道:“那今日如何了?可曾感觉好点?”
“老夫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能撑到夏日,不想服了这等药物,每日简直如身处地狱一般,也不知道李世民当年是如何忍耐半年的,老夫自己尝试了一番,只感觉一日都不想活了。”
“唉,若是实在要命,咱就别撑了,不一定非得等到尧儿回来,这么难为自己作甚?女儿也早有心理准备,说实话,您能拖到今年二月,我都有些出乎预料。”
“你倒是豁达,感情命不是你的?旁人不是都是盼着老人长命百岁吗?”
崔夫人将一块帛布从老人头上取下,顺手又放上一块冰镇过的,略带惋惜的说道:“若是无病无灾倒也罢了,即便是病入膏肓,若有那妙手回春的医师,女儿怎也不会说这些败兴话。”
“是啊,药石难医咯,老夫总说对这世间毫无留恋,怎么临到关头,反而退缩了呢?或许你爹爹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洒脱吧。
我想大抵是被你们唐人同化了,才这般贪生怕死,你说对不对?”
“我们唐人才不会如此!慷慨义烈之人比比皆是,莫不是爹爹你那个世代的人才是这般模样吧?”
“非也,非也,我那个年代才是英雄辈出的年代,想来……是老夫给我们丢脸了,此事乃老夫的个人行为,莫要上升到群体高度。”
“说正经的,你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借着今日还能顺畅说话,该说的就都交代了吧,莫要等到口不能言的时候,再让女儿猜测,凭空惹得麻烦。”
“我说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沉着了?此时是不是带点哭腔更应景呢?”
“女儿做不来那等矫揉造作之态,十余年来,无父无母,女儿早就练就了一副好心态。这几年算是邀天之幸,能享有四年的孺慕之情,想来已是老天保佑,再多奢求,就显得女儿不知足了。”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该是我宽慰你莫要沉湎于无谓的情感,说些什么人有生老病死,此乃自然之理得废话吗?”
“道理您都懂,凭什么认为女儿不懂?我心态好的很,不用您宽慰,我自是能想的开的。”
“要不,你还是痛苦一下,让老夫也走个流程?”
“不必了,此地有没有外人,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 那好吧,能想开就好,想开就好,把廷旭叫过来吧,我有些事情要交代。”
崔夫人指节攥紧,忍不住说道:“就要交代后事了?不是说今日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你说的,要趁早安排的,老夫抓点紧,免得落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