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王廪倒不是真的利令智昏。
惊喜过后,他开始思索:没有任何征兆,我就忽然升官了?
王廪仔细想了想,最近半个月、乃至一个月里,他都没有给姜氏写过信。
还有京中,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风浪,只除了圣人愈发看重楚王之外,并无什么异常。
圣人抬举楚王,对于齐王却没有太大的影响。
齐王本身就威望极高,朝堂之上,不敢说一呼百应,却也拥趸众多。
楚王即便有圣人撑腰,想要正面硬刚齐王,依然困难重重。
唯一能够称得上大事的,就是今年圣人万寿,本不是整生日,但因为去岁天下统一,乃百年来最大的幸事。
便有朝臣上奏折,建议大赦天下,与万民同乐。
圣人欣然允诺,在寿辰那日,亲自写了大赦天下、免税三年的恩旨。
“我的升迁,莫非与这大赦有关?”
王廪不知道自己的升迁,是前妻给挖的坑。
但,为官多年,王廪有着起码的警惕心。
他更知道“福祸相依”的道理。
高升回京城,看似是好事,却也有可能暗藏危机。
只是,“回京”的诱惑太大了。
十多年前,他被排挤、被陷害,宛若丧家之犬般灰溜溜的回到了沂州老家。
无数个日日夜夜,王廪都在筹谋,只求能够风风光光的回京。
为了这个目标,他连最爱的女人都——
“福兮,祸之所伏,然则,这是我数年来唯一的一次回京机会!我万不能错过!”
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吏部下发的任命文书,除非王廪这辈子都不想做官了,否则,即便明知道是个陷阱,他也要跳下去。
“或许,并不是祸,而是福?”
王廪拼命的这般安慰自己,并且,开始考虑离任、回京的诸多事宜。
首先,王廪要把自己这些年在沂州、在河东聚敛的财货进行处理。
当年就是因为在河东的时候不够谨慎,留下了些许痕迹,才让陆怀信抓住了把柄。
虽然陆怀信没有过多的要挟,沂河之变也没有让王廪遭受重创,但这始终都是一个极大的教训,王廪再不敢疏忽。
其次,崔载、谢宴之等亲戚,王廪虽然不会全力帮助,却也会好好招待。
两人就在路上,不几日就会抵达沂州。
王廪即便要离任,也要在临走前,为亲戚们安排一二。
第三,王廪还要写信给京中的亲朋故友,多多打探京中的动向。
尤其是工部的事宜……他即将成为工部侍郎,作为二把手,他需要对自己的衙门、同僚、属官等都有一定的了解。
王廪在心里,一二三四罗列了好几条。
直到离开前衙,回到后院,新纳的侍妾迎上来伺候,并羞答答的表示,自己已经有妊,王廪才终于想到:九娘!她还在河东的庄子!
之前王家阖家迁回京城,王姮却依然留在庄子,不是王廪对王姮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而是王廪想到,自己就在沂州,距离河东就几十里,完全可以照拂女儿。
让王姮继续待在庄子,反倒比让她跟着崔氏回京更自在、更安稳。
崔氏,真的不是个慈母。
谢太夫人呢,也不是个慈爱的祖母。
王廪虽然总是利用王姮,心里却也是疼爱她的。
阿玖可是他与姜氏唯一的女儿。
姜氏怨恨王廪,王廪对姜氏也有怨言,夫妻似乎反目成仇。
王廪却从未忘了,姜氏是他最爱的女人。
遥想当年,海棠树下,花瓣飞舞,少女倾城,他怦然心动,暗暗发誓要娶她过门、与她白头偕老。
无奈情深缘浅,为了家人安危、家族荣耀,王廪不得不舍弃了姜氏。
多少次午夜梦回,忆起过往,王廪都怅然、失落,难以释怀。
作为心爱女子为自己生的唯一血脉,王廪肯定爱重。
在不伤及自身、以及家族利益的前提下,王廪愿意为王姮筹谋。
王廪知道崔氏狠毒,也知道阿母靠不住,便让王姮留在河东,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这一次,王廪要回京,就不能放任王姮继续待在庄子上了。
“再一个,阿玖都十三岁了,也该议亲。”
京中多权贵,阿玖的容貌……呃,不算差,就是胖了些。
但,可以减重啊。
阿玖是第一美人的女儿,容貌即便比不上姜氏的倾国倾城,也比寻常小贵女精致些。
琅琊王氏女、名士沈度门下第一女弟子……有这些身份,容貌略差些,亦是瑕不掩瑜呢。
阿玖慢说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望族了,就是嫁入皇家,当王妃、世子妃,也是尽够的。
楼彧,与阿玖青梅竹马,又是师兄师妹,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楼彧到底被过继出去,无法继承安国公的爵位。
楼家军,亦与楼彧无关。
楼彧未来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诚然,楼彧出身望族,又是名士弟子,他的起点已是无数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终点。
但,对于精于算计的王廪来说,与其等一个少年慢慢登上权力巅峰,还不如直接找个已经站在顶点的东床快婿!
“楼彧,就当个备选吧!”
好歹与阿玖一起长大,多年的情谊,也不能完全不给机会!
……
王廪将要做的事儿都罗列好,便开始忙碌起来。
清点、处理沂州的产业,是最要紧的,王廪自是要亲力亲为。
有些产业正好在河东,王廪想到女儿,便顺路来了趟王家庄子。
“儿请阿父安!”
看到几个月没有见面的父亲,王姮却没有露出或是激动、或是怨怼的神情。
她情绪稳定、守礼乖巧,除了有些超标的体重,完全就是个符合世人期许的世家贵女。
王廪却很不满意。
事实上,在看到女儿的第一眼,王廪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孩子,怎么又胖了!
上次见她,还是在过年。
穿着厚厚的冬衣,裹着皮裘,纯白的狐狸毛,几乎与王姮的皮肤是一个颜色。
也映衬得王姮格外“珠圆玉润”。
那时,王廪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冬衣太厚,狐裘太蓬松,这才显得比较胖。
但,如今,盛夏六月,褪去冬衣,换上轻薄的夏裙,王姮仍是圆滚滚。
脸倒是小,巴掌大小,可肉肉多啊。
王廪一眼扫过去,正好看到王姮的双下巴。
还有粉色轻纱广袖之下的小胖胳膊,莲藕一般,一节一节,掩在袖子下,若隐若现,肉感十足。
也就是裙子是齐胸的,没有系腰带,不显腰身,否则……圆滚滚、肉嘟嘟,分明还是个孩子啊。
哪里有半点豆蔻少女该有的含苞待放、娉婷纤美?
看到这样的王姮,王廪作为亲爹,再厚的亲情滤镜,都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才貌出众,堪配皇家!
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王廪不想带王姮进京了。
倒不是他不想要这个女儿了,而是想让王姮先留在河东,好好的减重,至少不是这般痴肥的模样,再把她接去京城不迟!
王廪要带走王姮,除了是心疼她,想要近身照护外,更多的还是要给王姮定亲。
可……这么胖,王廪这个亲爹都有些嫌弃,更何况外人?
虽然男人常说什么娶妻娶贤,但女子的容貌依然非常重要。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家九娘实在称不上“窈窕”啊啊啊啊。
王廪内心的土拨鼠疯狂尖叫。
他后悔了,过去几年,不该放任女儿在庄子上野蛮生长。
即便公务繁忙,即便相信沈度这个名士,也不该真的撒手不管。
女儿养出了一身的肉肉,估计胃口也被撑大了,想要减下去,没有几个月估计都不行!
而王廪的计划,是半个月后,便带着金银财货离开。
九娘这、这——
“阿父,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莫不是太辛苦了,身体有所不适?”
王姮感受到了王廪的失望、懊恼、挫败等等情绪,她不禁有些好奇——
渣爹这是怎么了?
几个月不见,忽然跑来庄子,见了面却又盯着她发呆。
还有这脸色,啧,白了青、青了红、红了白,仿佛被颜料盘砸中了一般。
王姮有预感,渣爹这副怪异的模样,极有可能跟自己有关。
“我?我最近很好啊!”
吃得好、睡得香,功课方面,先生也都放弃,啊呸,不是,是先生都“满意”。
难道是京城出了事?
阿母那儿莫非有什么状况?
王姮的大脑飞快运转,她各种猜测。
王姮的问询,惊醒了王廪。
他的眼神复杂,幽幽的回了句:“为父无恙!”
就是有些郁闷。
唉,计划很好,奈何女儿拖了后腿。
沉默片刻,王廪忽然直奔主题:“阿玖,为父接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不日将进京赴任。”
“阿父高升了?”
王姮眼中闪烁着亮光,小小少女,似乎因为父亲的升迁而非常高兴。
她微微抬起两层的小下巴,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与得意。
“算不得高升,为父即将入工部,任左侍郎!”
王廪嘴里说得谦虚,脸上的志得意满却藏都藏不住。
工部?
王姮瞳孔微缩,这个部门,相当“妙”啊。
如果王姮没有记错的话,工部现在最大的工程就是为当今修缮皇陵。
而修缮皇陵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渗水啊!
塌方啊!
呃,好吧,其实只要是工程建设,都会有意外。
然则,皇陵与建城、盖房不同。
一旦皇陵发生的故障,是能够直接让皇帝震怒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即便当今仁慈,不会随意的大开杀戒,却也会问罪“首犯”。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非常完美的“替罪羊”。
工部左侍郎,就很适合在出事后,为真正的罪魁祸首背黑锅!
王姮快速思考着,并在最短时间内进行思维发散。
王廪无故升官,即有可能是阿母的手笔。
阿母,怨恨王廪,却又顾忌她这个女儿,这些年才不得不隐忍、退让。
今次,阿母却主动帮王廪谋求官职……原因只有一个,“时机”到了,阿母不想忍了!
所以,京中要“变天”了?!
不能怪王姮“胡思乱想”,也不能怪她过度的解读父母之间的恩怨。
如果是正常升迁,甚至是想帮助王廪,大可在两三年前将王廪调入京城。
哪怕是同样的工部,那个时候,调王廪过去,都是妥妥的送他功劳——
那个时期,工部最大的项目是长安新城。
三年前,新城落成,即将迁都,基本上就是树上已经长成的果子。
将人调入工部,就能直接摘果子。
那,才是平白送王廪一场富贵,扶他直上青云。
姜氏偏偏不是在那个时候出手,而是在新城建完,工部开始全力修建皇陵的时候,把王廪“送”进了工部……
王姮很难不去怀疑姜氏的动机,阿母,就是要让阿父去“填坑”!
王姮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还是一派娇憨、软糯。
她听到“工部左侍郎”的时候,本就圆滚滚的眼睛,愈发浑圆,仿佛收到惊喜的小孩子。
她又要顾忌世家规矩,强忍着兴奋,躬身向王廪道贺:“恭贺阿父!阿父满腹才华,终得一展所长。”
“儿祝愿阿父,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王姮说得近乎直白,并没有那种才女的锦心绣口、彣彣彧彧。
王廪却十分欢喜,顾不得计较女儿辜负了名士弟子的身份,而是继续谦逊的笑着:“阿玖,不可张扬!区区侍郎而已!”
不是九卿,更不是中书,根本无法跟先祖们相提并论啊。
然则,回京,入六部,终究是他仕途的重要转折,王廪嘴上说着“区区”,心里确实得意的、兴奋的。
王姮赶忙又奉上彩虹屁,把王廪哄得愈发开怀。
好半晌,王廪才想到正事儿:“阿玖,阿父要回京,你、你是如何打算?要与阿父一起回京吗?”
王姮:……哦豁,阿父这是不想让我进京?
否则,按照他“父为子纲”的大家长脾气,他根本不会询问王姮“要不要”,而是直接下达命令。
怎么?
阿父不想带她进京?
王姮有着最为敏锐的直觉,她在王廪身上,感受到了“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