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了饭，走在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艄公活动，头顶的巡逻无人机日夜围绕着这座城市的上空，排查可能存在的反叛组织。
街上行人稀少，公路上行驶的车辆，在灰蒙蒙的天气里呼啸而过，绝尘而去。
刘泰山望了一眼天空，情绪不觉就有些低落，早在几年前，这片天空还是蓝色的，要放在更早之前，在没发生核战之前，北元这个地方，一年四季，空气状况都是格外的好。
不光北元如此，在核战发生后的这些年，很多核战遗留下来的战争遗迹，到现在寸草不生，在风力的作用下，尘埃流入了地球大气层，从最近舟行者发布政府发布的卫星地图来看，整颗星球从原来的蔚蓝，变成了土灰。
人间，仿佛已经沦为了地狱。
巡逻的艄公在见到二人后，他们用警惕地目光打量着刘泰山，可当他们转头看向沈浩后，便立刻警觉似地低下头来，将手臂放在胸前，像是在行礼。
沈浩没有多解释什么，即便他什么都没说，可刘泰山心里早已清楚，眼前之人，早已不是他所认识的沈浩了。
“你跟姚萱分开以后，我发现你变了不少。”沈浩道。
“是吗？不光是我，你也变了，我们都变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所有的事物，包括人，都会变。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得习惯。”说着，刘泰山苦涩一笑。
“一个人生活总有不方便，你就不想着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刘泰山没有立刻回答，低头只管走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算了，一个人也不错，何况现在北元起了战事，日子不好过，我一个人，勉强还可以糊口，要是两个人，那就真说不准了。你呢？现在怎么样？”
“我啊，还是老样子，有家庭也未必就好，成家与否，还得看个人情况，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羡慕我是孤家寡人？大可不必，我觉得真是，六亲无靠，自己一个人，有时候就感觉，我是个，活死人。”
沈浩不觉一笑，问：
“活人就是活人，死人就是死人，什么叫活死人？”
刘泰山长舒一口气：
“就是活着，但是感觉不到自己活着，就像是一堆枯木那样，感觉我自己，也在慢慢地枯萎。”
沈浩沉吟片刻，缓缓道：
“你啊，心思太重，可能会去预想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那样的话，心里的包袱就会重不少，你要知道，咱们生活的这个宇宙，是无序的，未来不可预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少一些担心，多一点儿坦然，可能就比较轻松一些。”
刘泰山不置可否，两人穿过马路，来到了一片街区，旧日里，这片街区堆满了小货摊，买的都是些食品水果之类的，现在这整一条街道都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印着花花绿绿图案的广告纸，随着吹来的风，在街道里翻飞着。
“沈浩，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年上学那会儿，一块儿在这儿吃过烤鸭，就这里，你坐在那里！”
说着，刘泰山在一家关门的商铺前，饶有兴致地指着地面，好像那里真就有一张桌子。
虽然沈浩可能早已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可他还是愿意应承刘泰山，他看过沈浩的个人资料，了解沈浩的朋友当中，刘泰山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有着很深厚的情谊。
“是啊，多少年了，现在，我们又像是当年那样的，来到了这儿。可惜，世事早已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这几个字，忽然间就像是一根针那样地刺入了刘泰山的心头，他猛地一怔，想到自己也已经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居然还这么的幼稚，不觉兀自摇头一笑。
“你说，我们下次，还能一块儿这么聊天吗？”刘泰山问道。
“当然啊，我随时奉陪，只要你愿意。”
说着，沈浩递过一根烟来，刘泰山接在手里，道：
“你们家那位，现在不反对你抽烟了？你小子也阔起来了嘛！”
沈浩一笑：
“当然，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啊，是阔起来了，可你呢，有什么打算？说说看。”
刘泰山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高楼：
“没什么打算，就这样漫无目的生活着，其实也挺好。”
“我之前那番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现在政府军跟反叛军势同水火，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是难免要卷入到这场风波里去，如果你早做打算，最后难保政府军不会展开清算，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刘泰山坐在商铺的台阶前，低头沉思，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沈浩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进入到三笙社内部的机会。
在他见到顾金城，两人一块儿有过一次交谈之后，他就已经决定了，要跟三笙社站在一起。
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在夜摩天地下室，李永宁曾说过的那句话：
“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为了我们的自由而浴血奋战，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当缩头乌龟？”
无论舟行者组织怎样地去伪装和矫饰，都无法改变他们是侵略者的事实，如果他跟沈浩一样，也成为一名舟行者，那他就对不起江无鱼，孙明图，以及时空调查局战死的那些探员们，
他已经足够地鄙视自己了，他不能再做任何为了一己之利而违心的事。
“要不，加入舟行者？”沈浩忽然回过头来，看向了刘泰山。
“为什么？”
“舟行者是政府军，暗地里培植势力二十多年，现在已经长成为一颗参天大树，三笙社跟自由盟这些小团体，虽然打出来的旗号吸引人，但实力不足，跟舟行者差了不止一点，舟行者剿灭他们，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所以，要是在双方里面，非要选一个的话，我建议你，还是选择舟行者，我的这番话，都是为了你好，你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置身事外吧？”
“挺好！”
刘泰山给出的答复模棱两可，让沈浩有些抓狂，他来到刘泰山身边，一起坐在了台阶上，两人保持着静默，过了好一会儿，刘泰山缓缓道：
“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那我为什么就不能选三笙社？我们不像舟行者，像你我，一直都生活在北元这片土地，我们的祖祖辈辈也都生活在这里，舟行者的降临，使得很多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不得不离开他们的家园，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这笔帐，怎么算？那我加入舟行者，我不成了人类的叛徒了？如果是这样，那我觉得，我还不如去三笙社，哪怕最后可能会沦为炮灰，可那又如何，起码我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
沈浩在台阶上掐灭了烟头，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有些不耐烦道：
“加入舟行者，能让你活着，能让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懂吗？你难道真要去当炮灰，真要跟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一颗枪子儿夺去了生命，然后曝尸荒野？”
刘泰山低头沉吟片刻，他从对方身上，隐约地感觉到了他曾经那位朋友的影子，这让他觉得庆幸，淡然一笑：
“可如果一个人，他违背了良心，即便他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沈浩苦笑起来，笑声传入刘泰山耳中，让他心中陡生戚然之感。
那笑声维持了十多秒，沈浩忽然转身过身来望了刘泰山一眼，正色道：
“我知道，你在追寻你认为的正义，可现实里，哪有什么正义，你张开眼睛看看，这条街上还有人吗？在这座城市里，每时每刻有大量无辜的平名，因为战争而死去，对于他们而言，能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奢求了，你居然还在这里跟我讲正义，你知道吗，你的所谓的正义，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么的可笑和荒唐！”
在这一瞬间，刘泰山一时词穷，他想不到任何可以反驳沈浩的话来。
此刻，两人都沉默了，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沈浩长舒一口气：
“对不起泰山，我刚刚情绪有些激动，可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就因为我们俩的关系，我一直在为你考虑，可你，偏偏就一根筋，就不知道变通，你说说你！”
沈浩明显有些懊恼，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互保持着可贵的沉默。
对于沈浩来说，无论舟行者组织正义也罢，邪恶也好，他的实力摆在那里，应该看清现实，多为自己着想。
相对于沈浩，刘泰山似乎是太过于理想化了，他遵从自己的心意，把正义摆在首位，这在沈浩看来，无疑是不成熟的表现。
过了好一阵子，刘泰山站起身来，扑了扑裤子上的灰土。
“我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走你的路，挺好，我也为你感到高兴，我呢，走我的路。”
说着，刘泰山起身来，掉头准备离开。沈浩却喊了他一句：
“喂！你这就走？”
刘泰山一笑，转身看向了沈浩：
“那不然呢？以后有时间再聚。”
“你回来！”沈浩呵斥似的道，可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即张开双臂。
刘泰山无奈摇头，同样伸开双臂来，走向了沈浩。
两人相拥在一起，互相拍了拍对方。
这一次，刘泰山再没有回头，迈着步子，消失在了空荡荡的街道尽头，只剩下沈浩一个人，还默默地伫立在那里。他忽然心里有种很奇妙的预感，他们的缘分，似乎已经尽了。
然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这一次的分别，将是两人的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