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没准备好。”刘泰山犹豫片刻道。
“无需准备,我会竭力帮助你,为了大局,也为了已经故去的老社长,现在,据我所知,在总部议会,非受体人员也就寥寥几个,而且他们都没有你现在的威望,如果他们想要跟你竞争,几乎是没有胜算的,所以,只要你答应,那么,坐上议长之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当然,我也不会撂挑子不干了,我也会继续当我的副议长,咱们一块儿对付舟行者政府军。”
刘泰山依旧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向后微微一躺,靠在椅背上,有些晃神。
男子见状,道:
“你要是不愿意,那么就亲眼看着剩下的四座外城被舟行者踏平,亲眼看着聚居区沦陷,看着人类的子民,一个个沦为舟行者的俘虏,成为他们的附庸,刘上尉你自己,也难逃此劫。要是愿意,那么,就跟我一起,去总部议会,我扶你上去,你尽你的一份力,我们一起,抵挡舟行者大军的入侵,哪怕最后失败了,也能骄傲地告诉自己,我们也曾竭尽了全力,也不至于在瞑目之前,为我们的束手待毙而后悔不已,刘上尉,你仔细考虑我说的这番话。”
刘泰山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终于明白了男子此行前来的目的。
“你就是为这个而来?你早就已经布局好了,就等着有一天,民众走上街头为我伸冤,然后你再顺水推舟,把我送上去?”
男子目光深邃,面色沉着,道:
“不好意思,有些事,我不能提前跟你说。在老社长故去后,因为我不适合当社长的原因,我就一直在物色新的社长人选,日久见人心,我必须足够的有耐心,等着看到所有人的真面目,他们可能会一时矫饰伪装,可时间总会大浪淘沙,让你看到哪个才是真金,现在,三笙社内部议会已经闹翻了天,他们大部分人,都反对老社长,只有一小部分人,虽然表面拥戴老社长,可我能看得出,他们是别有用心。唯有你,在失去职位跟头衔后,依旧故我,坦然处之,并且在你听到老社长遇刺后,第一发应是着急和担忧,这就足以说明,在那些拥戴老社长的人当中,你一定是最真心的哪一个,而且你的心态,也一度让我觉得,你最适合做社长之位,我想,这一次蒙冤的经历,也一定让你成熟了不少。“
说着,男子也像刘泰山一样,向后仰躺着,目视着天花板好一会儿,这才道:
“选继承人,是个既耗时,又耗力的一件事,我想,这大概就是老社长交给我的一项使命吧,刘上尉啊,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你可以违拗,当然,并没有多大关系,可老社长的话,你也不听吗?你也要用你的犟脾气去违拗?“
此时的刘泰山,在听了男子的一番话后,已经自知无处可躲。
当初,他想着自己能有所作为的时候,被总部无情地抛弃,可如今,他想要安生的过平凡日子的时候,总部又想让他担起主宰整个自由军的重任。
命运,总是那么无情,且让人难以预料。
刘泰山曾听人说过,一个人,在现实命运面前,是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微小的个人,在命运的面前,往往会显得微不足道。
现在看来,这话是对的。
人生的大起大落,有时候真会让人觉得,恍然如梦,会给人带来一种非常微妙的不真实感。
男子此时忽然站起身来,招呼了一声门外的两个警卫,留下一句:
“刘上尉,我言尽于此,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你作何种选择,你认真考虑考虑,完了给我答复。”
说着,男子戴上一顶黑色圆顶帽子,出门而去。只留下了一脸凝重的刘泰山。
很显然,这是一个难题。
如果答应,那他又得背上包袱,负重前行,那样一来,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又会重新失去。
如果拒绝,就像男子所说,他必须要辜负千万民众的期望,有一天,眼睁睁地看着舟行者大军攻陷聚居区,亚洲境内,将再也没有人类的活动范围。
而他,作为一个非受体人员,面临的,是被舟行者无情处决,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刘泰山觉得心里烦乱,随即仰起头来,闭着眼睛在那里沉思。
此时,饭店里已经没有了客人,陈婧雯刚开始见一个陌生男子进来,而且身边的警卫都还荷枪实弹,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所以,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她就一直待在后厨,也听到了一些两人谈话的内容。
此时,她缓缓走向刘泰山,坐在了他的身边,沉吟片刻,道:
“他是总部的人?”
“不光是总部的人,而且身份还不低,他可是总部议会的副议长,本来要接任老社长的职位,成为总部议会的议长,可谁承想。”
“什么?”陈婧雯问道。
说着,刘泰山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
“谁承想,他是受体。”
“受体?”
“对,舟行者的意识移植计划,有些人可以移植,这个叫受体,有些人,不可以移植,这些人叫做非受体,而那位副议长就是受体人员,而我呢,则是非受体人员。”
“所以?这跟你回到总部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让我接老社长的班。”
“啊?”此时,陈婧雯不觉大惊,失手打翻了桌上的一个杯子,水顺着桌面流得到处都是,她连忙起身来,去后厨拿来了抹布,将桌面重新打理干净,这才又重新坐下来:
“我说不是开玩笑吧,让你去接任总部议长?你这都——你这都离开议会多久了,他们非但没忘了你,还准备把整个人类领地都交由你去打理?这——”陈婧雯一时失语。
“我也不想啊,可架不住他搬出了老社长,我能怎么办?而且又有那么多民众为我鸣不平。”
“他们不就想让你再上战场嘛,用不着的时候,就一脚踢到一边儿,等用得着的时候呢,又四处抗议着,想让你重新回去,唉——人呐,就是这样,势利的很!”
“得得得,行了,你怎么还批判起别人来了,这不是很正常?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
陈婧雯随即平静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道:
“那你呢,你是答应了?”
“那我能拒绝了?”
陈婧雯没好气,撇过脸去,不理会刘泰山了。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重新问刘泰山:
“这才过了多久的安生日子,你这就要走?“
”别吵了,我心里烦。“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有客人进来,陈婧雯就去后厨忙活,没人的时候,他就重新坐到刘泰山身边,刘泰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水,好像很渴的样子。
“我要是走了,你这店里,人手还能够吗?“刘泰山呆呆地目视前方,问旁边的陈婧雯道。
“当然了,要我说,你呀,笨手笨脚的,连个蒜都剥不好,还去做什么议长,我看你,不如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免得呀,有一天太平了,人家又嫌你是碍手碍脚,随便想个什么由头再把你给赶走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剥蒜跟当议长那是两码事,剥蒜是剥蒜,当议长是当议长,风马牛不相及,你搁这儿硬扯到一块儿,你说你——!”
人家都说得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连个蒜你都剥不明白,还能做好了议长?“
”当议长他不剥蒜!“刘泰山此时跟陈婧雯较起了劲。
“那干什么?“
”我也没当过,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肯定是不会给你清闲的,到时候,管理整个南亚人类领地,得忙死了。“
“那就不要去了。”陈婧雯立刻道。
刘泰山愣了愣,随后轻声道:
“好啊!“
一听到刘泰山答应下来,陈婧雯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而刘泰山则是继续望着门外的一棵榆树,在那里怔怔地发呆。陈静雯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对于刘泰山而言,他要考虑的事情,远比陈婧雯考虑的要多。
那位副议长,他的运筹帷幄,已经超出了刘泰山的认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提前就做好了扶持自己的计划。
他已经仁至义尽,并且所说的每一句话,句句在理,使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辩驳的余地。
他在想,自己到底应不应该重新回去呢?
清闲的日子,当然谁都想,可若是贪图一时的清闲,到了最后,舟行者真的占领了聚居区,到那个时候,他要被舟行者处决的时候,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竭尽全力呢?
如果自己不回到总部,那么多民众,他们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于自己,并且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呢?
这些纷纷扰扰的念头,一直笼罩在刘泰山的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整个一下午的时间,刘泰山一直都坐在靠近店门口的玻璃门边,一直愣神。
直到晚上陈婧雯喊他吃饭的时候,刘泰山这才醒神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刘泰山一直心不在焉,干什么事情都显得力不从心。去给客人上菜,也总是上错,陈静雯对此,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说什么。
一天是如此,陈静雯尚可以应付,不过就是她多忙一点,可一连一个礼拜,刘泰山都是如此,此时,她才觉得,事情好像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
很明显,刘泰山这是魔怔了。
她心里也在不断做着思想斗争。她好不容易盼来了刘泰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陪伴她余生的人,她当然是觉得庆幸的,她觉得,刘泰山的到来,就像是一束照进她生活里的阳光,给了她的温度的同时,又让她对未来,也不至于那么的迷茫。
总归一句话,她认定了刘泰山,并已经决定了,要跟他一起度过余生。
这是她期盼已久的美满结局,在北元那会儿,她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本来,随着她离开北元市,踏上了迁居人类聚居区的漫长旅途,她已经对再次遇到刘泰山不抱任何希望了。
可命运在无情地折磨过她之后,又给了她一个出乎她意料的惊喜,使得她在林东城那样一个异国他乡之地,遇到了刘泰山。
她一直将此认为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因此,她格外珍惜跟刘泰山在一起的时光。
她比谁都希望,刘泰山能不去那该死的总部。
她想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这当然是出于她的私心了。
可转念一想,刘泰山终究是个人,他不是个什么物件,她愿意搬到哪儿,就搬到哪儿。
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做任何抉择的最基本的权利。
她即便能困住刘泰山这样一个人,可又怎么能困住他的心呢?
他的心,早已不在她这儿了,自从那个戴着圆顶礼帽的男子来过以后,刘泰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他不再那样的充满活力,他不再对自己有任何的甜言蜜语,他总是一个人在怔怔地发呆,他活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机器。
她忽然觉得,他是不属于自己的,他可能只是暂时的,陪自己走过了一段路,这一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她将两人生活的点点滴滴,都铭记在了心里,那一帧又一帧鲜活的画面,如同刻在胶卷上的电影,一幕幕地从她的眼前忽闪而过。
她是多么的舍不得,可舍不得又能怎样?
这一刻,她终于清醒过来,她一直努力地去铭记两人这一年多来的相处细节,是因为她早就预料到,有一天,刘泰山离她而去。
人生在世,总要面临失去,如果执意地想要留住一个不可能留住的人,那到最后,受伤的一定是自己。
那不是有句话说得好,是你的,终归是你的,谁也拿不走,不是你的,即便你再怎么努力地去挽留,到最后,也会面临失去。
特别用力地去做一件事,去留住一个人,这本身就是错的。
因为对的事情,对的人,往往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在想通了这些之后,前天晚上,在厨房里,陈静雯紧紧地拥抱着刘泰山,说了这样一番话:
“你走吧,我不留你,我这里一个人忙得过来,而且就算忙不过来,我也能找个帮忙的服务生,你比他们,笨拙太多了。“陈婧雯哽咽着。
刘泰山本来还有些错愕,可听到这番话后,随即也紧紧地抱住陈婧雯,自始至终,他未发一言。
第二天一早,刘泰山收拾好他的物品,扔进了那辆别克的后备箱,随即,他微微一笑:
“雯雯,好好打理这家店,我过不久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还搭伙过日子!“
陈婧雯也是一笑,道:
“好啊!“
刘泰山长舒一口气,坐上了车,一路去了位于聚居区中心位置的总部。
而陈婧雯,目送着刘泰山的那辆老旧车辆缓缓地驶向了远方的大道,她还特意跑到了店门外,举目张望着。
随着那辆车的远去,陈婧雯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边向前跑,试图追上那辆已经远去的车辆,一边用手背掩面,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直到那辆车消失在马路上,她这才停下脚步,木讷地站在那里,泪水模糊了眼眶,喃喃道:
“你还是走了,你还是走了!“
这一去,让一个好不容易触及到幸福的落魄女子,再次失去了她的所爱,又让另一个理想未泯的中年男子,重新踏上了为他信念奋斗的漫长征程。
他终究还是食言了,这一去,他就再也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