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撑着轻舟,在内河上飘飘荡荡,晃晃悠悠到了城bJ都繁华,乃天下之最,城北却是华盖之下的那一抹暗沉。
这里汇聚着整个城池最低端的手工业,仿佛粪土一般,默默无闻地滋养着京都这棵光鲜的大树。
青条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从船头跳上了岸。
船夫笑呵呵地问道:“青条姑娘,我下次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青条颤了一下,低声道:“不用来接我了!”
说完,便低着头跑开了。
她住的地方虽然偏僻,可现在正是早饭的时间,早摊冒出的热气与薄雾混杂在一起,雾蒙蒙的街道上,已是影影绰绰。
青条身上华贵而单薄的衣物,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自然吸引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同情、鄙夷、色欲尽皆有之。
这些目光犹如针扎一般,让青条痛不欲生,她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快,径直跑向街尾的家。
“嘭!”
关上院门,她飞快插上门栓,靠在门上无声啜泣起来。
这个时候。
屋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青条,你回来了?”
青条赶紧把泪痕擦干净,挤出一副笑容进了屋,从怀里掏出从花船上顺出来的甜点:“相公,你饿了吧?”
床榻上,是一个长相憨厚的男子。
上身颇为健壮,双腿却有些纤细,脚腕处看起来十分畸形。
憨厚男子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和憔悴。
一看就是一晚没睡。
他就是青条的丈夫,付贵。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青条把糕点塞到他嘴里,起身给他倒凉茶:“毕竟是大族家的子弟,还算是彬彬有礼。你噎不噎,噎了喝点水。”
付贵红着眼眶:“苦了你了。”
听到这话。
青条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住了,抹着眼泪倒在丈夫的怀中:“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娘俩就行!待到凑足了钱,把你的腿治好,我们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嗯!”
付贵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夫妻俩就这么无声地抱着。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大概还需要多久?”
“十天以后!”
“十天!?”
付贵又惊又喜:“不是说还要很久么?”
春条赶忙朝怀里摸去:“早上我乘船回来的时候,碰见了镇南侯世子和他娘子,他们给了我这个。”
说着,就打开了荷包。
里面装着几粒金豆子,足够普通人家安家置业,丰衣足食好多年了。
付贵眼眶有些发热:“世子还真是好人啊,可这些……是不是不够啊!”
他的腿让大夫看了,大夫说小衙内下手太重,已非他力所能及。
必须请名医把骨头打断重新接上,然后用名贵的药材养骨,方可恢复如初,这些金豆子虽然多,但还差一些。
青条咬了咬嘴唇:“那人给我介绍了一个新客人,十天之后就到,能付给我五倍的酬劳。”
付贵:“……”
他再度陷入了沉默,面容扭曲,已是心如刀绞。
青条背过身去,声音颤抖着问道:“相公,以后你会对我们娘俩好么?”
“会!当然会!青条,你……”
“我相信!”
青条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泪如雨下。
……
接下来的几天,无悲无喜,一切如常。
那日船上情绪失控似乎只是一个插曲,并没有影响“小情侣”往后的相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白玉玑却过得十分煎熬,每天晚上闭上眼,都会想起那天泛舟时见到的女子。
脸上带着巴掌印,泪水涟涟,冻得瑟瑟发抖。
却不忘把裙摆拢在一起,挡在肚子上。
无论多么不堪,她应当还是爱自己腹中骨血的。
可也正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才会激起那些心理扭曲的权贵的兴趣。
白玉玑很混乱,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个人才好。
可每每想起秦牧野说的那句“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更可怜”,她都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在此之前。
她只把这些当做复仇行为,怀上秦家血脉,不过只是手段而已。
可现在,她完全无法等闲视之。
因为计划中的那个胎儿,不仅有秦家血脉,还有一半自己的血脉。
它本可以长成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啊!”
白玉玑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呼哧呼哧喘着气。
抹了抹额头,手心全是凉涔涔的汗水。
她摇了摇头,默默算了一下时间,脸上忽然一僵。
十月初十。
正是约定好的时间。
今天童男童女和转运珠就会被送到猰貐第三子郊外的住处。
他们的住处在京都以北不到五百里的京县,今日那里会有一场盛大的庙会,因为万族科举在即,这个庙会不能出乱子,所以朝廷派了好几支禁军去巡逻。
秦延瑛日常操练的禁军就是其中之一。
而自己,也早已铺垫好了一切,提前给秦牧野安排了治疗流程,这几天应该在家静养,一点都不能着凉,所以也没办法外出。
到时只要提一嘴想出去逛逛,秦延瑛一定会带着自己。
等到了预定位置,只需要三两句话,便能把秦延瑛引到妖巢。
一切都很完美。
可白玉玑却说不出的心慌。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行把那种心慌驱散。
大长老说的对。
亡族灭种的仇恨,自己做的多么极端都不为过。
况且,秦家人地位敏感,秦延瑛就算犯再大的错,最多也就是伶仃入狱。
自己又有什么好自责的?
“呼……”
“呼……”
“呼……”
白玉玑深呼吸了三次才平静了下来。
这时,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她赶紧躺回被窝里。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门的那边。
秦延瑛的声音压得很低:“玉玑,醒了么?”
“醒了!怎么了,姑姑?”
白玉玑做出刚睡醒的样子。
秦延瑛这才推开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了屋:“这几天看你精神蔫蔫的,定是照顾牧野太累,姑姑给你弄来些养神的药材,你快喝了!”
“谢谢姑姑!”
白玉玑笑着接过碗,趁热喝了一口,只觉一阵清流入脑,她不由怔了一下:“姑姑,这是养魂涎?这也太贵重了吧,你哪里来的?”
养魂涎是修炼精神的神药,不论对道修、魔修还是蛊修,都是不可多得之物。
光是一滴,就至少价值上百灵石,而且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就算秦家多出了不少闲钱,也绝对不可能买这些啊!
秦延瑛嘿嘿笑道:“朝廷不是管牧野的药材么,我瞒报了一些。”
白玉玑当即拆穿:“牧野治病,怎么都用不到养魂涎啊!我听牧野说过,朝廷虽然承担一半开支,但有太医院专门审查,这种药材出不来的。姑姑你实话给我说,这养魂涎哪里来的。”
“你这妮子,这么精干什么?”
秦延瑛笑着埋怨了一声,随后摆手道:“这是我用津贴换的,我天资一般,估计这辈子都突破不了宗师,再用修炼资源纯属浪费,已经攒好几年了,正好换来养魂涎给你养养精神。”
“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贵重的?牧野身体能好转这么快,也都是你不辞辛劳换来的。况且你迟早是我们秦家人,又不是花到外人身上。”
“可我看牧野并没有成婚的意思,而且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他敢!这件事你别担心,牧野敢说一个不字,我打断他的腿!而且就算他生出异心,姑姑也认你,要不这样,明天姑姑就认你当干女儿,这样就不用考虑劳什子门户了。”
“……”
“快喝吧!”
“嗯!”
白玉玑眼睛有些发涩,低下头一口一口嘬着药汤。
待到药汤喝完。
秦延瑛笑眯眯地接过汤碗:“精神好些了么?”
“好多了!”
“那你再睡会!”
秦延瑛端着汤碗朝外面走,马上踏出门口的时候,忽然转头问道:“对了玉玑,安津县今天庙会,估计比京都还要热闹。姑姑今天要去巡逻,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白玉玑心头揪动了一下。
挣扎片刻。
她笑着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