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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略地理的角度来看,荆州相对于扬州、益州,有先天的不足。

在外,各个方向都没有天险阻隔。而在内,因为地势卑湿之故,陆路交通十分艰难,而承担水路交通的沣水、资水、沅水和湘水,乃至江水,都需要经过江东水军控制下的洞庭才能彼此连通。

既如此,玄德公占据荆州以来,始终保持着对外强势,务求将压力逼迫到外界。

在北线,关羽咄咄逼人以向荆襄;在南线,依靠赖恭和吴巨两人,拉拢苍梧以牵制交州;在东线,依靠此前军事和外交的胜利,把江东的力量压制在洞庭以东,从而保障了交通线的基本通畅。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玄德公入蜀,荆州军的主力大部随同,荆州军府的强势姿态也就到了头。

关羽再怎么能征善战,机动兵力的劣势是明摆着的。诸多得力人物随玄德公西去之后,留在荆州的文武无论声望、才能,多非第一流人物。

此前曹军主力南下,直接围攻江陵,而荆州军不得不召集荆南各部郡兵全力参战,付出的沉重代价之后才将之击退。这场胜利固然向河北、中原展现了威势,落在江东人眼中,却恰足以体现虚弱。

这种虚弱,已经足以成为江东人生事的理由。毕竟乱世中的盟友哪有真的,为了各自的利益,从来都是一边撕破脸皮,一边涂脂抹粉地重新画上。

对江东来说,唯一的目的就是扩充自身力量,而如果同时还能遏制荆州近邻,使之陷入战略被动、无以发展的困境中,那就更好了。

至于玄德公的后继反应,哪怕在郝普、黄晅这个层级也能猜想得到。天下大势如此,孙刘联手对抗曹氏的局面短期内不会改变。只要江东的嘴伸得够快够猛,先把肉吃到肚子里……玄德公终究不可能翻脸把他们的脖颈子砍断。

所以江东人就这么做了。先期他们只派出几个小人物轻轻拨弄,就使得荆蛮四出作乱,各地郡府应对艰难。

及至此刻,分明是荆州治下的荆州,可江东人偏偏就在荆州文武的眼皮底下从容调集人手、穿行要隘,去攻打玄德公在交州最重要的依附势力苍梧吴巨。

严格来说,是在郝普的眼皮底下。

他身为零陵太守,其实只管治半个零陵,境内的要隘就只灵渠一处。结果灵渠竟被他人所用。

就算玄德公如今身在汉中、虎视眈眈以向长安;荆州毕竟是他起家的领地。就算不能对外扩张,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被渗透的如同筛子一般!

郝普是玄德公的元从没错;玄德公让他做二千石的太守,是为了酬庸没错。但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承担责任?他有几颗脑袋来给荡寇将军关羽行军法?

“吴巨……吴巨在苍梧郡经营多年,应该还在坚持吧?如果我们立即禀报江陵,发兵救援……”郝普喃喃地道。

黄晅摇了摇头。

他的心情也不好。

前后忙活了这些日子,承担了这样大的压力,结果如何?

你郝子太看不住太守府,也看不住灵渠要隘……那你在零陵太守任上究竟干了什么?你但凡有一丁点才能,只要堵住灵渠这一个地方,我黄某人就把步骘和黄柄都抓住了!

一人一骑南下,平定波及五郡的荆蛮叛乱,这是什么样的功劳?说到玄德公面前,都有面子!

结果呢?

郝子太你莫非是傻的?现在还说什么,发兵救援?

对方在多日前就发起了蓄谋已久的雷霆一击,而我方这会儿再请令发兵?编组适合前往岭南的兵力、调度物资支持、重新打通灵渠……哪一项不需要时间?

吴巨十有八九已经完了。

吴巨在蛮夷众多的苍梧立足,一手驱逐与他不合的交州刺史赖恭,一手对抗世居岭南的绥南中郎将士燮及其家族,又容留、驱使区景等名着南土的骄兵悍将……此人绝非无能之辈。

可孙权为了对付他,与士燮兄弟合兵出击。在南方动用了交趾、合浦、九真、南海四郡之兵,而在北面,则通过灵渠运送了精锐的武射吏千余人和近万名凶悍蛮兵。敌我过于悬殊,吴巨坚持不了多久的。

吴巨一旦失败,玄德公在交州的多年经营也就完了。

交州七郡一旦打起孙字旗号,整个荆州,将要陷入到江东势力的两面威慑之下。今后零陵、武陵、桂阳三郡,都称不上真正的腹地了。

而以江东人的做派,在攫取了这样的优势之后,又会在与玄德公驰檄飞翰的过程中谋取怎样的利益……黄晅不知道,也不敢想。

他甚至已经有些后悔了,就不该在宗主面前吹那个牛,就不该闯到零陵来。现在掺和进了如此混帐的失败之中,有再大的功绩怎么拿出来讲?万一……万一被人揪出了攻打太守府的事情追究,说不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晦气!

他站起身,向郝普再度施礼:“太守,我奉我家将军之令,前来捉拿煽动荆蛮之人。现在人已经捉到了,我要回去复命。事不宜迟,请您安排船只予我,我今夜就走。”

郝普连忙起身,扶着黄晅的手臂:“公昱,此刻我心乱如麻,正没主见的时候。足下就不能稍稍拨冗,指点我一日、两日么?”

身为二千石的太守,唯一仰赖之人是个江东的奸细。事到临头,居然只能求教于他人的部属!

黄晅瞧着郝普不安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俯首行礼,竟不起身。

郝普心头微沉,知道黄晅不想和自己这种即将倒霉的地方官混在一起。

他怅然松手,看着黄晅恭谨出外,又下意识地追出外头,哪里还见得到人?

头顶有寒鸦鸣叫声当空掠过,愈发显得凄凉。

厅堂外月色清朗,庭前铺设砖石的平整地面反射月光,仿佛落了一层雪。郝普愣愣地站了很久,打了个寒颤,喃喃地道:“他娘的,真冷!”

话音方落,隐约听见太守府外有喧闹声起。

正惊疑间,适才奉他命令去探察局势的一名从吏狂奔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叫道:“府君!府君!湘水上有大批军船赶到,正在靠拢码头!”

湘水?船队?怎么可能?难道江东人夺了苍梧,又折返回来攻打零陵?

郝普猛地握紧了腰间悬着的长刀。他竭力保持镇定,待这从吏奔到近前,才喝问:“哪里来的军船?什么来路?”

这从吏是本地人,口音原本和郝普大不相通,这会儿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更说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是……是从湘水下游来的军船!”

郝普心头一跳,又惊又喜,连忙再问:“船上打着哪位将军旗号?”

那从吏道:“旗上字号甚是罕见,乃是镇远将军赖恭!”

“赖恭?”郝普下意识地反问。

而与此同时,一艘艘军船开始驻入湘水西岸码头,樯橹林立,几乎遮蔽了湘水。

最高大的那艘军船慢慢停稳以后,依附刘备数年的交州刺史、镇远将军赖恭按剑而出。他不仅曾是交州刺史,还是零陵本地人;如今重返故地,又想起那些年的艰难日子,难免感慨良多。

感慨过后,他更记得现在自己依靠的是谁。

于是回过身来,客气地道:“关将军,雷将军,两位请。”

被称作关将军的,乃是荆州军本部事实上的副帅,偏将军关平。

关平向赖恭微微颔首示意,转回来又道:“续之,你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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