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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口大营,五州都督萧子昭、右营兖州刺史萧靖艺、左营骠骑将军康长明、左卫将军昌义之、南兖州大中正江蒨等人顺次列坐。

萧辰坐在萧子昭身旁,满脸笑意。

“萧使再入北徐,众将士无不振奋。”

萧子昭说着,瞥了一眼康长明。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我等定将会奉命执行。”

此时萧辰看了看张德继。

上来就要旨意,这萧子昭未免太着急了。

“萧常侍来此,是为了给北徐想一个补给粮草之策。”

“不知当下军中,粮草状况如何啊?”

萧子昭听后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就如实相告了。”

此时,众人的桌上摆上了餐食,正午刚过,也算是沾了饭点儿。

“六殿下所赠粮草,已无剩余,这月以来,我等力行分兵游击之策,分别在马头、邵阳、涡口等地劫掠了敌军粮道,不过敌军追逼紧迫,我们无法持续,当前军中粮草撑不过这个春天了。”

“况且敌军已识破我分兵游击之策,三营将士因此亦多有折损。”

“两军又回到了对峙之态。”

萧子昭说着,便夹起了一条大小适中的鱼干儿,放在了萧辰面前的陶盘里。

萧辰一愣,看了看萧子昭。

“还请使节稍安,此时北徐,恐怕只有糙米粥可食了,这鱼脯,已然成了美味!”

“呵呵呵......”

大家也跟着浅笑一阵,以掩饰尴尬。

萧辰夹起鱼干儿,稍稍咬了一口。

嚯!

差点儿咸成了燕么虎!

赶紧送下一大口水,吃起了另一个碗中的藕片。

“我和靖艺尝试过从南豫州嘉平城运些粮草,没想到一路车马耗费,竟远远超出了粮草本身。”

“如此算来,即便有百万银钱,亦难买得三军补给啊!”

“喝粥......能挺过去吗?”

萧辰闷声问道。

“呵呵呵,使节有所不知,行军作战,风餐露宿,值此初春,青黄不接之际,将士们能有一碗热粥就已十分满足了。”

“若隔上几日,便能吃上一顿饱饭,他们必将士气大增!”

“那寿阳那边儿是何情况,都督可曾探到?”

“邵阳、涡口,已无干粮可食。”

“至于马头郡,因其将城中粮草悉数接济给了寿阳,现在城中敌军,已与我军状况无甚差异了。”

萧靖艺此时接过话茬:“十日前,我已派出右营一百将士,去往临潼郊外,前日百夫长来信禀告,那郊外已坚壁清野。”

“看来北地也好不到哪里了!”

“夏秋时节,我江左水患重重,而北地睢水、泗水、颍水沿岸,亦是汪洋一片。”

“淮水南北,时令相仿,风土相同,实不该分而治之啊!”

萧靖艺叹了口气。

“乱世如此,靖艺将军又何必长吁短叹呢!”

张德继看了看他说道。

“是啊,生逢乱世,实出无奈。”

“我听闻京都各仓,陈谷满地,旧米难储。”

“即便那些仓鼠吃上百年,亦消耗不尽啊!”

康长明听后不禁挺了挺身子。

“呵呵呵,靖艺将军所言,未免夸大其词了。”

“东府城聚江左富庶,而太仓和东宫各仓,调税仍旧欠收。”

“宫内粟米时有欠缺,又何谈仓鼠消耗呢!”

萧辰见状放下了筷子,喝了口茶。

“二位将军稍安,陛下深知北徐境遇,故而派我来此巡查一番。”

“对了,我记得上次来北徐还是乘着战舰。”

“怎么现在就要走陆路了呢?”

一旁的江蒨听后摇了摇头,显然是对萧辰不了解基层情况的态度有了情绪。

“呵呵呵,使节身处高堂,对南国水情不甚了解,亦是情理之中。”

“若从京都乘舟北上,必经中渎水,至北兖州山阳郡,若继续乘舟西进,则需逆淮水而行。”

“然淮水北岸,东起淮阳,西至马头郡,皆有敌军侵扰。”

“此时若乘舟而行,便与束手就擒无异!”

张德继听后抿着嘴不作声,只留萧辰在一旁尴尬的端起了茶杯。

“呵呵呵,大中正对我北徐之地了如指掌,使节稍后看了舆图便知。”

萧子昭打着圆场。

“说了这么多,使节不妨直言,陛下对我作何处置?”

康长明在一旁正身说道。

萧辰并未搭茬,因为来时候和张德继说好的,各顾各的,互不干扰。

于是张德继起身来到了康长明面前。

“长明兄何必如此忧虑呢。”

“你若是心情迫切,便自行领旨吧!”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了一束黄绢来。

康长明俯身跪地接旨。

待看过圣旨后,顿时老泪纵横,缓缓的将腰间的印绶摘下,交到了张德继手中,而后拱手作礼,转身离去。

萧子昭几人稍作对视,眼神中带着些许欣喜,又新增了一丝愁容。

如此过了十数日,萧辰旧地重游,去了荆山,又到洛口前线巡视了一番,洛水下游的左营阵地也没落下。

不过看来看去,都与运送粮草的计策无甚关系。

只顾着困难本身,却困在了为难圈儿里,自然也就一无所获。

连续几日的鱼干儿吃的肠胃失衡,要不是靠近河水,怕是连杯漱口的热茶也供不上了。

张德继见了萧辰如此模样,除了摇头叹息,亦是别无他法。

话说易琼和柳元举,一战成名!

事后才知道,酂城来犯之敌有一万余众,而易琼凭借四千余骑以少胜多,堪称完美,又与柳元举所率的五千蛮兵,在阴县外前后夹击,大败敌军。

一时间易琼名声大噪,义城的索虏见了易琼的大旗便心生畏惧不说。

七殿下微笑着将手中奏报递给了皇帝。

皇帝连连称赞:“河东柳元举,青出于蓝!”

“校尉易琼,堪称当今冠军侯也!”

陛下于华林园重云殿里刚刚讲经完毕,心情舒畅,又得到雍州的捷报,自然喜上眉梢。

“陛下如此称赞,想必他们听了定会欣喜非常。”

“河东柳氏几代,皆我南国中流砥柱。”

“至于易琼,亦是他小有造化,只怕索虏并不会就此罢休啊!”

“嗯,彦达所言不无道理。”

“一时小胜,定不可骄傲。”

“不过他们二人智勇相合,日后若成萧何、韩信之功,又何愁天下不平!”

“如此想来,朕要不吝惜封赏才是!”

七殿下听后低头拱手。

“君臣一心,我南国必定兴盛!”

“呵呵呵,殿下所言造化,贫僧亦有同感。”

宝志大师在一旁抿嘴儿微笑着。

“哦?”

七殿下和皇帝二人互相对视一番,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大师此话怎讲?”

“呵呵呵,贫僧斗胆相问,陛下欲作何封赏?”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

“那易琼现居何位啊?”

“回皇兄,易琼于随郡领扫虏将军。”

“哦?如此英雄,安能以九班品阶居之!”

“朕欲封其为武猛将军,晋阶十二班,于宁蛮校尉府中行事。”

“彦达觉得如何?”

七殿下听后稍作拱手。

“能得皇兄如此器重,易琼定会忠心报国!”

说完,二人看了看宝志大师。

只见老和尚掩了掩身上的麻衣,并未在意。

“呵呵呵,适才陛下所言,此人可与刘汉冠军侯、淮阴侯相提并论。然其运皆在于沙场,犹如鱼游清水,雄鹰凌云。”

“可若将其深藏于府,便如铩羽暴鳞,只有碌碌无为罢了。”

“哦?听大师此言,犹如与易琼有不解之缘啊!”

七殿下笑了笑说道。

“殿下说笑了,贫僧并未见过此人。”

“不过此人功在于守,而非在于攻。”

“南国一统之业,非一人之力能为之啊!”

皇帝听后皱着眉,说了半天还以为自己真得了一个冠军将军呢!要按宝志大师这么一说,易琼怕是打不出去了。

现在虽说南北两国于边疆互相对峙骚扰,但京都还不至于失控,而且从开国以来便是如此形势。

所以易琼这般守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既如此,朕有一问,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贫僧不敢,还请陛下直言。”

老和尚眯眼端坐,捻着念珠。

“我南国,运势如何?”

七殿下一愣,眨着眼不作声,好像皇帝在向他发问一般。

而那老和尚纹丝不动,只是嘴唇轻微的抖动了几下。

“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啮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汝阴死三湘。”

皇帝和七殿下呆呆的看着老和尚,摇了摇头。

说的什么确实没懂。

老和尚缓缓起身,双手合十,低身行礼。

露出那一双紫红色的大脚,朝大门走去。

“山家小儿果攘臂,太极殿前作虎视。”

“阿弥陀佛......”

皇帝听后摇了摇头。

“一统大业,当然不能凭借一人之力!”

“不知士瞻收到书信没有。”

“皇兄放心,豫章王已驰援雍州,除了易琼,还有数位老将各有安排。”

“至于士瞻将军,算算时日,也应该收到书信了。”

皇帝点了点头。

“有他母亲在,希望综儿能本分些吧!”

话说易琼为了保持高度戒备状态,自打来到了酂城便没再喝过酒。

酂城一战甚是酣畅,只不过那波图趁机逃走,倒是留了个美中不足。

柳元举看着易琼的脸色,猜出了几分,便拿起酒杯来到了易琼面前。

“自古功业难成一家。”

“青云兄能以少胜多,亦可青史留名。”

“又何必计较细微之事呢!”

易琼听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也罢,再让我见到那小子,我定不会放过他!”

几个蛮夷将领也端起酒碗,起身致敬。

“我等本为西南微藐,生于丛野,游于蜀川。”

“能于此地与将军这般勇武之人结识,甚为畅快!”

“弟兄们,我们与易将军痛饮此杯!”

“能与诸位结识,亦是我易琼之幸!”

“既如此,我先干为敬!”

说着,易琼便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报!”

众人还未喝完,只见一士卒快步走来。

“报将军,晋王殿下发来手书!”

易琼看了看柳元举,豫章王能有啥说的,难道是封赏吗?

打开手书,原来是晋王的敕令。

信中对易琼和柳元举取得大胜,仅了了几笔表示称赞。

主要是说谘议参军张元长所守的太阳山一带,敌军数量倍增,战事吃紧,需要从酂城拨出五千兵马驰援。

易琼读了信后甚为恼火,甩开膀子便将手书摔在了地上。

“竖子!欺人太甚!”

柳元举拾起书信,看后也皱起了眉头。

众人见状不知所为何事,只得埋着头退了出去。

“身为上官,心胸竟如此狭隘!”

“我若依了他,酂城必失!”

柳元举见状抚了抚易琼的肩膀,稍作安慰。

“若真是如此,恐怕筑阳城亦会拨出士卒,补充太阳山了。”

“什么?”

“难道酂城和筑阳二城,都要拱手让人了?”

“不行!我要去找那竖子说理!”

“青云兄且慢!”

柳元举拉着他的胳膊,将易琼拽了回来。

“你贸然前去理论,以下犯上,定会招来祸患。”

“酂城不能没有你!”

“那......那我就如此坐以待毙吗!”

柳元举抚着额头,踱了几步。

“若真是争功,也便罢了。”

“能保住雍州之地,你我委屈一些算不上什么。”

“只怕......”

“如何?”

柳元举摇了摇头。

“一时间我亦想不出缘由。”

“这样,我连夜回筑阳城向父亲禀告,明早再来与你会合!”

“如此也好,你一路小心!”

如此,二人拱手话别。

第二天直到中午,易琼也没等到柳元举的人,却得到了筑阳城的一封书信。

乃是雍州刺史柳庆远亲笔所写。

只因昨夜柳元举路过阴县时,北军细作以箭矢将其刺伤,幸被巡逻蛮军发现,才将他送到了扶风郡治所筑阳城。

如此一来,好比易琼刚要起飞,便被折断了一只翅膀。

现在又要执行晋王的手令,拨出五千士卒,另一只翅膀也被折断了。

都说欢愉之后是孤独和寂寥,没想到这种感觉来的如此之快。

晚间,邓县的一个校尉,前来接收酂城将士。

易琼虽有不甘,但柳庆远信中也说的明明白白,易琼乃是郢州将士,受制于郢州刺史萧综。

上司的命令又怎么能违抗呢!

可是前几日的胜利,自己损失了千余人,战马也死了几百匹。

想来想去,易琼心生一计。

先是将一袋银钱递给了那个校尉。又把伤残士兵连同从郢州带来的新兵共计五千人,以及受伤的战马一千匹,悉数交给了他。

都是为了公事,又何必彼此为难呢!

如此,易琼带着城中剩下的三千将士,两千多匹军马,继续戍守酂城。

柳庆远于筑阳城内,同样收到了豫章王的手书。

和易琼不同的是,萧综在信中对柳庆远极为客气,甚至是请求,因为他知道,在军事能力方面,自己和柳庆远没法比。况且这是雍州,两人互不所属,一个是开国的老将,一个是乳臭未干的皇子,也许仅存的就是那一字一句间的客气了。

于是乎萧综此信,便成了向柳庆远示好,请求发兵协助,而不是蛮横调兵了。

柳庆远于胡床上端坐,只搭眼瞧了瞧那张糙纸,便置在了火炉里。

“先是夺我宁蛮府,现在又来要兵。”

“真不知道这个豫章王是来援助雍州,还是来取代我了!”

柳元举拖着左臂,坐了下来。

“前日我还和易琼商议过此事,豫章王此举若是争功,也便罢了。”

“不过儿子左思右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呵!争功?”

“他有何资格与我争功?”

“别忘了,这里是雍州!”

“当年我引雍州将士随陛下征战沙场时,他还在襁褓之中!”

“如今刚学会走路,便要在我头上争功,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那父亲可有应对之策?”

柳庆远看了看柳元举裹着麻布绷带的肩膀,目光中不失平日里的果敢与坚毅。

“父亲何不向陛下奏明此事,以免节外生枝呢。”

“嗯......吾儿太过急躁了。”

“此事还不至于惊动陛下。”

“我柳氏一族,历侍五朝共百余年,无论身处何地,都以忠义着称。”

“他一个毛头小子,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陛下让他驻守郢州,无非是给他一个机会,重拾威望罢了。”

“他在郢州做了些什么,我无心关注。”

“不过在我雍州之地,定不可让他越界胡来!”

“父亲总览全局,不拘小节。相比之下,是儿子浅薄了。”

“汝不必如此自轻。”

“不过阴县一战,你等虽有取胜之名,实际上乃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吧!”

柳庆远面无表情,看了看窗外。

这话说的没错,酂城折损了一千多人马,蛮族将士也死伤了七八百有余。

相比于敌军损伤的两千余人,也没占什么便宜。

好在敌军人数众多,易琼和柳元举得了个以少胜多之名。

如若不然,柳元举可就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了。

听到这,柳元举低下了头。

“敌军长于骑射,深沟拒马,箭矢长枪,乃为破敌之表。”

“蛮军以马匹为家,擅抛射,性勇毅,当为前锋冲击敌阵!”

“而郢州兵士,虽不及雍州士卒彪悍,但长于水战,而非驭马之术。”

“郢州将士有此禀赋,来到雍州注定要以守待攻。”

“抛车、弓弩,皆为水兵所长,易琼若于城上固守,不见得会有如此损伤。”

“待敌军疲惫,你便率蛮族骑兵冲入敌阵,内外结合,胜算会更大!”

“元举啊,沙场并非儿戏。”

“其身可死,其志不可夺也!”

老将终究是老将,镇守一方这么多年了,柳庆远早已把敌我的长处和短板分析的清清楚楚。

而此次柳元举取胜,虽有他自己的点子,但还是稚嫩了些。如果北军将领是老谋深算的人,恐怕结局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

“嗯,我会拨出三千兵马,先行支援酂城。”

“待你伤情好些后,再行去往酂城吧!”

“父亲驻守筑阳,又怎能少了兵马呢!”

“无妨!”

“当前敌军皆在义城一带,酂城西面,有淯水之险可守。”

“易琼与其主截然不同,既有蛮族勇毅,又有江左机敏。这三千兵马,全当是我对其谢答了!”

柳元举满心敬意,微微点了点头。

“有易琼在,酂城定可保全。”

“雍州之危,责任在我。”

“若不是我将五万士卒解甲归田,以充实耕夫,以期安抚百姓。即便再来两万敌军,亦不可连取我数座城池!”

“父亲如此,亦是为了治理雍州着想,如今那些士卒已陆续归营,蛮族将士亦会相继奔至。”

“相信过不了几日,雍州便可平定如初了!”

柳庆远听后,稍稍点了点头。

正是:

兵亦民来民作兵,河东贵胄志尤恒。

将军立马香山抖,不畏强虏一朝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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