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航望着门口扛着水桶的中年男子，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真的是陈海亮？
那个野蛮粗鲁，不可一世的陈海亮？
那个动不动就跷起二郎腿，用手指着他，痛骂他不够意思的陈海亮？
眼前那个佝偻着背，瘦得像麻杆，不住朝刘福成赔笑认错的男人，真的是他？
齐远航的记忆瞬间被拉回过去。
那时候的陈海亮，身材壮硕，膀大腰圆，走起路来横着膀子，恨不得把整条街都占满。
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中气足得很。
夏天的时候，他喜欢穿紧身t恤，身上的肌肉，把t恤撑得鼓鼓的，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的强壮。
他还喜欢在齐远航面前炫耀他的力量，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别看我个不高，就我这身板，打三个你这样的，绝对没问题！”
再藐视地瞪他一眼，“空长个子，没用！”
而现在，这个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工作服，一脸谦恭，扛着水桶的送水工，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头发花白……
和以前比，像是老了二十岁。
瘦得只有过去的一半。
要是风大点，齐远航都担心他会像被吹走。
如果不是多年的相处，对他很熟悉，齐远航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
外貌的变化还是其次，更让齐远航震惊的是他性情上的巨大转变。
那位大妈的责难，要搁以前的陈海亮，早就跳起来指着鼻子骂回去了，根本不可能一声不吭，当没事发生。
也不可能低眉顺眼地任由刘福成训斥。
估计水桶一扔，撸起袖子，要和他干一仗。
齐远航想起高律师之前跟他说过，应他的要求，陈海亮在看守所里受到了“触及灵魂的教育”，出来后整个人都废了。
可现在这模样，哪是废了，简直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竟然肯出来老老实实地当个送水工，这种以前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工作。
陈海亮虽然没有什么真本事，勉强混了个职高文凭，可是在找工作这件事上，他的眼光却是非常高。
他看上的工作，别人看不上他；愿意招他的工作，他又瞧不上眼。
高不成低不就，四处碰壁之后，才经熟人介绍，勉强做了个保安。
而他之所以愿意做保安，也是因为穿上制服很威风，能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像快递员、外卖员、送水工之类的工作，他宁愿饿死也不可能去干。
丢不起那人！
齐远航的目光从陈海亮灰白的头发，扫到他佝偻的背，再到他粗糙的手。
陈海亮像是感受到了有人注视，抬起头，目光与齐远航碰撞在一起。
陈海亮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齐远航。
随即他的目光又扫向了齐远航身旁的小磊。
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恨意和嚣张，而是有些迷茫。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 刚好这时，售楼部内响起了欢快的音乐，一道甜美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了出来。
“各位到场的嘉宾们，时间已经到了三点，我们的抽奖活动正式开始了，请大家移步到售楼部外，亲眼见证大奖的产生！”
“抽奖了！”小钟轻呼一声，热情地邀请齐远航：“齐先生，抽奖开始了，我们去外面看看！”
“好。”
齐远航点点头，牵着小磊的手站起身来。
等他再次抬起头，目光投向陈海亮站立的地方，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齐远航来不及细想，牵着小磊，走出了售楼部。
此时门口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目光都紧紧盯着抽奖箱，翘首以盼大奖的到来。
抽奖箱是一个透明的亚克力盒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乒乓球，每个球上都写着不同的号码。
主持人拿着话筒，激情澎湃地介绍着奖品，从洗衣机、电冰箱到最终的大奖——一辆崭新的轿车，气氛被烘托得十分热烈。
小磊兴奋地拉着齐远航的手，小脸红扑扑的：“爸爸，我们能抽到汽车吗？”
齐远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不定呢，万一运气好呢？”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种抽奖活动，大奖基本都是内定，普通客户抽到的概率微乎其微。
不过是为了活跃气氛，吸引客户罢了。
除非抽奖环节出了纰漏。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我们有请今天的特邀嘉宾，我们的客户黄先生，抽出今天的三等奖！”
那位黄先生快步上前，把手伸进抽奖箱，在众多乒乓球中随意抓了一个，拿出来递给主持人。
主持人接过乒乓球，略微停顿了一瞬，才高声念出上面的号码：“三等奖的号码是——078！”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年轻的女孩激动地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抽奖券：“是我！我中了！”
她拿着抽奖券跑到台上，主持人迅速核对无误后，将三等奖——一台全新的洗衣机颁发给了她。
女孩略显矜持地笑了笑，连连道谢。
接下来是二等奖，由售楼部经理抽出。
二等奖的号码是123，一个中年男士幸运地获得了一台双开门冰箱。
最后，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一等奖——一辆崭新的轿车，将由一位幸运儿带回家！
这次，主持人邀请一位小朋友上台来抽取一等奖。
现场的小朋友跃跃欲试，拼命举起手想要抽奖，小磊也大声伸直手臂，高声叫道：“我！我！”
齐远航将他抱起来，让他更醒目。
不过他知道，主持人肯定不会选他。
果然，主持人的目光在小朋友们的身上转了一圈，最终选了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那位漂亮的小姑娘，今天的大奖就交给你了！”
那位小姑娘欢喜地大叫一声，满脸是笑地飞奔过去。
在众人的注目下，小姑娘一点不怯场，冲大家挥了挥手，很是淡定地将手伸进抽奖箱，在乒乓球中摸索了一阵，抓出一个递给主持人。
全场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幸运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