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陆言就颁布安民策,把一本军旅间抽空写出来的政务安排递给老权。
陆言:“如今天下表面虽定,其实民心不稳,楚魏两地的大小官僚不可擅动,只可大力安民,与民休息,切不可令底下兵士抢掠财物,惊扰百姓,犯禁者拖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老权上徐州后,就进了陆言的帐下当幕僚。
他也是天生当大管家的料,在陆言走后就按照对方所说,游刃有余的执行安民策,拆东墙补西墙,竟然没让这紧绷绷的两块山河乱起来。
陆言带着大军去往祖陵路上时,不期然被一群人拦下。
为首的黑瘦老翁捧着一碗煮得香软的白米粥,带着族人跪在路上,那边陆言疾军赶到,被这么一拦,不得已只能勒马。
将近百岁的老人跪着,红着眼眶怯怯发问:“那边的,可是楚军啊?”
陆言坐在马背上,温声道:“正是,大家这是做什么呢?”
那老人眼泪一下子弹下来:“将军是楚君,小民是楚人!几百年啊,我们在这里等了几百年,才见你们来收故土啊!”
那跪在地上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这群异族统治下的楚国人,一碗白粥对他们来说,就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被遗落在中原的楚父老守着故土,如今他们把一碗白粥递给陆言,希望他能收复失地,把大家从火坑里救出来。
陆言下马亲自扶起老人,对方把粥递给他。
他看着那些人皮包骨头的样子,轻轻推开碗,半跪下去,抓起一把地上的黄土放在嘴里。
这温文儒雅的大将说道:“我身为楚人,长在南方,如今站在这大楚失地上,理应先尝这故土的滋味。”
“我们这一路平乱、伐魏,铁蹄所踏之处,皆为楚土,我楚父老大可展颜相笑。”
也不知道那灰头土脸的人群里是谁先哭了起来,老人又红着眼眶请他尝一口米粥,他这次接过粥碗,轻啜一口,随后把碗递给身后的将士。
那些将士一人一口,直到大家把粥分食完,陆言才跨上马背,吩咐人把随军粮食分一半下去,给那些饥苦的楚民。
这些人受宠若惊,他们祖祖辈辈被抢了几百年,今日还是头一次被人馈赠粮食!
为首的老人压下嚎啕的哭声,问陆言:“将军此去,何时再归?”
陆言顿在马背上,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他不知道归期,他只是应谢遇之命,去救那岌岌可危的龙脉。
要是能救出龙脉,他就回来,救不出来,他和龙脉一起死,这天地间万亿人,都要跟着一起死。
他思忖间,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替他答道:“归期不定,而且会死。”
魑穿着一身黑袍漂浮在半空,指着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说道:“要是看到那座山倒下去,你们脚下的土地陷落了,那时我们就离死不远了。”
这满地百姓惊慌道:“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何至于此?”
“祖陵,镇龙脉——”魑往前飘出两丈,说道,“倘若你们看到天崩地裂,那就是龙脉断了,以我们的力量没法救它。”
“真到那时候,你们就替樊璃烧引路灯试试,然后提着灯去十字路口喊他的名字。”
那老翁说道:“樊璃是什么人呢?”
魑停下,面向对方:“我也说不清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不过,你们在这种日子里也没绝望到想死,风调雨顺,靠吃野菜也能活下去,这大概是因为,他曾替你们受过更惨痛的苦难吧。”
*
楚京东城,城隍立在阴沉沉的天际下,轻声说道:“这条路难。”
那阴吏站在城隍旁边,看看天上蓄积的雷电:“玄蟒身上的封印,非常人所能破。”
那封印是十殿交给巫惑的,要破开它,几乎不可能。
阴吏变出法身,三千年没变回原样,突然拔高的视野让他有点不习惯。
他站直了和城隍一样高,庄严雄伟,神光熠耀。
“他走到这里了,我只要再帮他一把就行。”
城隍看着对方:“你帮了他,自己也会死。”
这个问题,灶王在三千年前就想过了。
日月不以风云动摇,神明不以生死论道,一鲸落,万物生,那么,纵使赴汤蹈火,他又有何惧呢?
他笑着看向城隍,还是那句话:“后生,我是神啊,我与天地同在,何谈生死?”
他义无反顾的用一丝残魂撑起法身,去往祖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