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多年里,文婆婆说起这次陈小秋回蒲家村都泪眼朦胧。
因为,这是陈小秋最后一次回蒲家村。
这之后的不久,陈小秋就从春城彻底消失不见了,所有人都联系不上陈小秋。
甚至蒲冬还去派出所报警,警察找了一段时间也是音讯全无。
没有人知道陈小秋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找得到她。
文婆婆说,小秋最后一次和卓航回村里的时候,她以为小秋只是话越来越少,只是不爱笑了,她真的以为陈小秋在陈家过得慢慢好起来了。
如果文婆婆能早一点发现陈小秋的不对劲,发现这个孩子满是痛苦的心,是不是小秋就不会悄然无声的离开,那样决绝,没有给任何一个人留下一点线索。
然而,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元宵节那天晚上,蒲冬陪舞龙灯的村民化灯回来,文婆婆在灯下整理过年的干货。
文婆婆对蒲冬说:“今天小秋回来,看着比上次好多了。”
“她说蒲幺美现在对她还不错。”
“小秋那个手机就是蒲幺美给她买的。”
蒲冬闻言深深蹙眉,欲言又止。
他这次见小秋,总觉得小秋和以前在蒲家村的时候很不一样。但他说不清楚。
也不好说。
只是,有一件事,蒲冬深深埋藏在心里的一件事,冒出了头。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的母亲,蒲立德在诊断出自己的肺癌时其实第一个找的不是蒲幺美,而是蒲冬。
蒲立德说他这个病他知道,已经没法了。他老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要是没有小秋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一把年纪的人,是有这么回事。
可现在不一样啊,他有小秋,小秋才十三四岁,她的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没有人护佑她,小秋该怎么办?
她一个孩子,能怎么办……
蒲立德放心不下陈小秋,这个老人对蒲冬提出愿意写个遗嘱把蒲家的老屋留给小秋,让蒲冬做小秋的监护人,要是真的拆迁那老屋所得利益就分一部分出来给蒲冬,蒲冬拿这钱抚养小秋念书上大学。
蒲冬当时想了很久,蒲冬父亲早亡,文婆婆一个人带大几个儿女,日子过得很艰难。那时候蒲立德是村里主事的人,是蒲立德一手帮衬着蒲冬家,让文婆婆一个女人能带几个孩子在村里立足。
让蒲冬能够稳稳当当的长大,学习受教育。
最后又是蒲立德拍板,组织村民投票,选了蒲冬当蒲家村的村长。
按情面来说蒲冬应该答应蒲立德的要求。
但蒲冬知道这背后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蒲家村从规划拆迁那天开始,蒲幺美就隔三岔五的打电话来问蒲冬拆迁的事。
看那意思蒲幺美是不可能放弃老屋的。
而且陈小秋说到底是蒲幺美的亲生女儿,要是养在他蒲冬家里,以后蒲幺美闹出什么事来,他根本就不敢想。
蒲冬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陈国栋出轨后,蒲幺美找到了陈国栋出轨的那个女人,直接泼了浓浓的粪水在那女人脸上,还用红油漆在女人的家院墙上,村里的晒坝墙上写大字骂那个女人是破鞋,靠电线杆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睡过……蒲幺美极端而又暴力的做法,直接让那个女人不堪侮辱,喝了农药。
万幸那个女人买到的农药是假的,女人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但蒲幺美还不解恨,跑到医院指着那个女人骂说棺材都给她准备好了,棺材上也用油漆写好了破鞋。
蒲幺美这个性子,蒲冬实在是不敢接陈小秋这个烫手的山芋,更别说蒲立德家的老屋。
蒲冬为难的回蒲立德说:“蒲叔,不是我不愿意。是小秋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在法律上都轮不到我做监护人啊。”
“这种事不合法。”
蒲立德张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蒲冬不得已才告诉了蒲立德:“蒲幺美听说蒲家村拆迁的事后,隔三岔五打来电话,问了陈小秋户口的那一份要给她,她是陈小秋亲妈。也说了老屋的全部份额都给她,幺美说你老了以后归她养老送终。”
“她虽然是女儿,但现在提倡男女平等,法律也讲男女平等,幺美让我别搞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一套,早点准备好的她的那一份,别到时候她自己来要弄得难堪。”
蒲立德根本没有想到已经多年没有来往的蒲幺美居然对村里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甚至提到了陈小秋的户口。蒲立德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他明白蒲冬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陈小秋就没法托给蒲冬。
就蒲幺美那个性格,谁也保不齐她会为了利益闹成什么样子。
蒲立德见托付蒲冬和文婆婆不成,才不得不带着陈小秋去陈家。
后来,蒲立德在医院临死前,蒲冬去看蒲立德最后一面的时候,蒲立德浑身插着管子,老人已经痛得神志不清,看见蒲冬却还是挣扎着起来,回光返照一样,蒲立德认出了蒲冬
他说:“蒲冬,替我看好小秋,护一护她,让她平平安安长大。”
“千万,不要让她去她妈那啊。”
到死,蒲立德都不相信蒲幺美。
到死,蒲立德都担心牵挂着陈小秋。
这个老人,最后一声呢喃里,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秋。
蒲冬含着泪握住蒲立德干枯满是褶皱的手,他说:“蒲叔,你放心。”
“我一定护好小秋。”
蒲立德望着蒲冬的眼睛,笑了。
转瞬,蒲立德就痛得在床上打滚。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痛到无法控制自己,蒲幺美从外面进来,看见父亲病入膏肓的样子红着眼睛喊:“爸!”
“爸爸!”
蒲立德已经神智不清醒了,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个老人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幺美,爸痛啊。”
“好痛啊……”
病床头上的机器开始滴滴滴报警,老人眼角的泪滑落。
手也开始慢慢下垂。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一生荒腔走板,到这尽头,也不过一场悲离。
往事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蒲冬望着面前同样白发苍苍的母亲,望着母亲对小秋的担心和忧虑,他忽然满心后悔。
为什么当初不能坚决一点,答应蒲立德。
为什么在知道小秋去了陈家蒲幺美对小秋的种种冷待后,不能决绝一点,去接回小秋。
直到现在,很多事情已成定局,他已经没有任何身份可以站出来接小秋回家才觉后悔。
为时已晚,蒲冬什么都做不了了。
蒲冬回神看着同样白发苍苍的母亲,母亲年纪大了,蒲冬不想让母亲操太多的心,
不知道是骗自己还是骗母亲,蒲冬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说:“是啊。”
“再怎么说蒲幺美也是小秋的亲妈,总不至于会害了小秋。”
窗外,北风呼啸,从山谷的这头吹到那头,带着无尽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