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笑着将方达和惜云引进膳厅。她一身海棠色衣裙,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额间那朵梅花花钿鲜艳夺目。
“将军还不快来入座。”
客人都坐下了,落梅转身朝门口的谢珩招了招手。她语气娇嗔随意,不似其他丫鬟对谢珩那般敬畏。
惜云看了她一眼,心中越发纳闷,这做派哪像个下人?
谢珩笑着走到主位坐下,突然熟稔地拉住落梅的手臂:“坐下来一起吃吧,今日都不是外人。”
落梅有些意外地抬眼,扫了一眼膳厅,竟然点点头在他右手边空位坐下了。
方达和惜云有些错愕地对视了一眼。往日的记忆又不争气地袭来,让惜云心头有些隐隐作痛。
从前,那个位置是她的。
在京城大将军府,每日清晨,谢珩都会这样牵着她的手入座,还总让她坐在右手边,这样方便给她夹菜。
落梅殷勤地为谢珩和他们二人斟茶,腕间一抹熟悉的青色晃着她的眼睛。
定睛一看,竟是她从前那只贴身的青玉镯。她在谢府中毒昏迷前一直戴着,在西山醒来时就不见了,一直都没找到。怎会在落梅手中?
“这镯子……”惜云忍不住惊呼出声,指着落梅的手腕子,“可是从前我戴的那只?”
“什么?”落梅低头看了看手腕,一脸茫然,“这是奴家前阵子在将军床头的桌案上发现的。我问将军该收在哪儿,将军随手就送给我了。奴家甚是喜欢,便每日戴着。”
谢珩不动声色地喝茶,仿佛事不关己,半晌才抬起眼,嘴角斜勾,挂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笑,还不忘宽慰落梅。
“无妨无妨,不过是个玉镯罢了。公主金枝玉叶,要什么样的镯子没有?听说公主大病一场,忘了从前所有的事,想必记错了。这青玉镯不过是我府上的寻常物件罢了。”
看着他那副满不在乎,阴阳怪气的样子,惜云的脸色刷地白了,死死咬着下唇,眼眸罩着一层水汽,连忙埋下了头。
他明明知道,这青玉镯是她娘留给她的,回门那日从庆嬷嬷手中夺过来的。
她中毒后,谢珩兴许曾经睹物思人,珍藏在身边。可不过四个月而已,他身边有了新人,便将她的东西随手送人了。
昨晚他潜入客房说的那些撩拨她的话,现在想来竟像是一场笑话,而她居然差点把持不住。她又差点入了他的圈套。
谢珩用余光瞥见惜云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忍不住心中有些痛,疑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方达也发现了惜云的不自在,有些担心地握住她的手:“云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想去净个手。”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站起了身。
“我陪你去吧。”方达连忙扶着她。
“不用了,有点闷,我顺便去园子里透透气。你跟他们叙话吧。”惜云坚决摇了摇头,一个人走出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谢珩忍不住在袖中握紧了手掌,对着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转过回廊,四下无人,惜云软软地靠在廊柱上深吸一口气。晨风微凉,园中几株梅树纷纷扬扬飘散着花瓣,看得她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廊下却突然传来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
“你说这落梅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看她今日一早四处张罗,就像这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一般,无人不敬服。可她又无名无份,到底算是主还是仆?”
“嘘!小声点。你刚入府,还不懂。时日久了就知道了。听说落梅姑娘是将军离京时带过来的,特意为她从花月楼赎了身,还把她爹一起带来了。”
“什么?那不就是妓……”
“快打嘴!这话千万别在将军府里让人听见。虽说出身低,可将军是奉旨带她来北境的。谁敢小瞧?”
“奉旨?”
那丫鬟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惜云心中一紧,躲在廊柱后竖起了耳朵。
“可不是。将军今年就二十四了,又是永康侯府独子。自从夫人死后身边便没了女人。侯爷和老夫人都快急死了,逼着将军带个女人来北境,就是为了绵延子嗣。这事连陛下都惊动了。”
“啊?那就是奉旨纳妾了?”
“早晚的事吧。落梅是将军亲自选中的人,可惜出身低贱。等生下一儿半女,就算当不上将军夫人,良妾是跑不掉的。今后对她可别马虎,明白了吗?”
“多谢姐姐提点。不过看将军平日待落梅姑娘的情意,就算不是妾,也没有旁人能比得上。”那小丫鬟语气艳羡。
另外那丫鬟取笑道:“难不成你还痴心妄想?咱们将军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身边从不缺女人。北境苦寒,将军这样的热血男儿怎么少得了暖床的?这落梅姑娘在京城就与将军交好,岂是你能比的?”
……
惜云再也听不下去了,胸口发闷,悄悄回到席间。
原来只是她自己没有放下。谢珩这种风流纨绔的世家公子,只是惯会撩拨女人罢了。
席上落梅正给谢珩布菜,动作娴熟自然,显然已经习惯了照顾他的饮食。
“将军,这羊汤我让厨房特意放轻了盐。”落梅柔声说,“您这些日子操劳,胃口都淡了。”
从前在京城时,谢珩也是胃口刁钻,喜欢吃北方面食,可为了她也每日陪她吃着水云轩的点心,如今终于不用委屈自己了。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
“云儿你多吃点,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方达打量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哦,我看后园几株梅树开得好看,便站在那儿多看了一会儿。”惜云随口答道。
落梅却眼睛一亮:“公主也喜欢梅花?那园子是我爹亲自侍弄的。将军最喜梅花,一来北境就让我爹种上了。奴家……也喜欢。”
惜云放下筷子,看着落梅含羞带怯的脸和她额间的花钿,再也吃不下去了。
从前在京城时,谢珩亲自去西山寺给她折梅。她在西山解毒时,谢珩恰好站在她窗外,他说的那些话还字字句句刻在她心里。
可惜,一切都过去了。就像这梅花,就算在北境多开了些时日,终究也是要谢的。
谢珩喝了几口羊汤,也开始温柔地替落梅布菜,惜云看着心如刀割。
“达哥!”惜云再也坐不下去了,“我吃饱了,走吧!”
方达求之不得,连忙起身扶起她。
众人起身相送,走到院外。
落梅还殷勤地对惜云说:“公主和驸马今后多来将军府走动,听说公主小时候在北境长大,下次过来就让落梅带您四处逛逛。”
她神色晦暗未明,看见谢珩的身影慢慢走到落梅身后,冷冷地说:“恐怕没什么机会了。过两天我们就打算返回上京了。以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北境。”
一旁的方达诧异地转过脸来看了看她。谢珩的脚步也是一顿,没有出声。
又寒暄了几句,落梅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马车。
刚掀开车帘,惜云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取下发间的剑簪。
“落梅姑娘,今日多谢你款待。这次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这支簪子就当是送你做个见面礼吧,你可别嫌弃。这簪子既好看又能防身,将军会教你怎么用的……”
她咬咬唇,把簪子塞进落梅手中,扫了一眼谢珩铁青的脸,转身便钻进了车厢。
马车渐行渐远,落梅惴惴不安地把剑簪还给谢珩。
“将军,今日会不会做得太过了?”
谢珩面色冷得像冰,盯着远处:“哼!她若是毫不在意,又怎会故意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