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就是十一国庆节。
那时候的十一,只有两天假。七天长假是1999年才实行的。
我不想回家,这段回家太多。听说四水市要举行十一游园,就准备看看游园活动。
市委书记张际明才来一个月,想搞一次大的节庆活动,我们闻科长都调去写宣传材料了。
当然,这种活轮不到我这种小萝卜头上,整个活动都是市委宣传部在统筹。
9月27日上午,我从卫生间出来,陈姐说:“帮你接了个电话,你回一下。”
说罢,她把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我。
我一看是省城江左市区号,估计是肖逸。
拨通之后,果然是他。
他兴奋地说:“9月30号,你和少泽来省城,我有票,一起到秦江卫视采访刘惠芳。”
“刘惠芳?就是那个《渴望》的主角?”
“对。你可以近距离看到她。”
这点,我完全相信,肖逸是《秦江日报》文娱版的记者。刘惠芳到秦江省来,他作为娱乐记者采访她,这是他的工作。
但是……但是……但是……我有一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我手头真的没有余钱了。一场酒就把我吃成了个穷光蛋。
当时流行一句话: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
这个,我跟能肖逸说吗?捂住了你是个有钱人,说出来你就是个穷鬼。
我从容地说道:“你跟少泽打个电话,问问他,我一个人不想出来。”
挂了电话,在一边旁听的陈姐,眼睛都直了:“你说什么,刘惠芳?”
机关是容易潜移默化的,就算在陈姐面前,我也学会了轻描淡写:
“对,渴望的主角刘惠芳到秦江卫视做节目。我同学是日报娱乐版的记者,他要我去见一见。”
陈姐兴奋得瞪大眼,问道:“见一见,就是舞台下见面?”
我点头,给陈姐普及一下记者与明星的关系:
“娱乐版的记者,你应该清楚吧?就是大牌明星在他们面前也十分听话,他把你写好一点,由他。把你写差一点,也由他。
他叫你站着,你就站着,他叫你坐着,你就坐着。他叫你笑,你就笑。”
陈姐定定在望我:“不会吧?”
“怎么不会呢?记者要给明星照相。哪个不想留下个美好形象?”
她咧嘴笑道:“你说的是照相啊,对对对,明星特别注意形象。”
她还想说什么,电话响了。我提起电话,少泽说:“去省电视台。”
我差点说出【我没钱】三个字,笑道:
“来回奔波干嘛?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她,读大学时,她来我们学校,我近距离看过。说真的,还没有我们办公室陈姐好看。”
陈姐一听我在调侃她,扬起手,装出要打我的样子。
少泽说:“那我就先到你办公室来看陈姐。”
我说:“陈姐说,欢迎你随时来,而且她还不化妆。”
陈姐敲了几下桌子,说:“不要调侃姐啊。”
少泽说:“我已经和肖逸定好了,留五张票。”
“五张票?”
“对啊,我要旭哥开车,还可以坐四个人,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再叫两个人,反正车去车回,空着也空着,还送了个人情。”
“旭哥那儿定妥了?”
“定妥了,我跟他说,只准他一个人去,连老婆都不准带。”
我说:“找三个女同志陪你,我见过刘惠芳,刚才和你说过,我在复旦见过她。”
“那不同,你是跟一群人见她,这次跟肖逸,等于……等于……”
他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词。
我说:“等于什么?等于可以跟她照个相,旁边工作人员不会推开你。”
少泽笑了,说道:“下班后,我们商量。”
挂了电话,我沉思道:车去车回,车费不用愁。但是,出门重带粮草,万一要住一夜呢?不带个两三百块钱,碰上要用钱的地方怎么办?
身上只有五十多块钱了,食堂餐票早就买好了一个月的,这是我从读书起就养成的习惯。首先保证有吃的。
陈姐见我接了这个电话后不说话,问道:“你怕节假日搭车太挤?”
我摇摇头:“朋友有车。”
“有车还不去?你们有几个人?”
“连同司机三个人。”
“哦,你们两个要带个女朋友。”
我摇头:“我没有女朋友,朋友也没有。主要是我朋友喜欢追星。”
陈姐有点失落,说道:
“我真羡慕你。读的是名校,见多识广,这么大的名星对你没有吸引力。要是我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去。”
我发现陈姐真的上当了。
在复旦,你说没见过名人,那是不可能的。什么大数学家,物理学家,学校里本来就有,院士都不知有多少。
但是,娱乐明星真的见得少。
名校有名校的风度。什么娱乐明星,学校不鸟你。你有什么学术成果?值得复旦欢迎你?
不过,我发现陈姐在暗示我:她想去,想去,想去,真想去。
当然,如果我去,我愿意帮她完成这个心愿。
但是,我现在的问题是——向谁借钱。
向陈姐借?我开不了这个口。
那就只有向少泽借。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等下班,跟少泽见面后再谈。
我在读材料,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在陈姐看来,我真是个大气沉稳的人。
一个小时过去了。
又过去半个小时。
离下班只有一个小时了。
这时,电话响起。
我一接,竟然是旭哥打来的。
他说今天在市里看房子,现在到了市委大门口,然后说:
“请个假,帮我看一下房子位置,你名校毕业,眼光比我强。”
我站起来,说道:“陈姐,朋友找我,先走一步。”
她说:“好。”
走出机关大门,我看见旭哥的车停在一棵树下。那也是我爹上次来找我时歇脚的地方。
我走过去,旭哥一眼看到我,打开车门让我进去。
他说:“少泽说去省电视台看刘惠芳,你有工作离不开?”
我摇摇头。
他说:“上次去孟主任家,你就花了不少钱。我知道你手头有点紧,这个你拿着。”
说罢,他掏出一个信封给我。
我努力耐住,但我知道,生理现象是无法避免的,比如,我当时的脸一定红了。
我说:“不是钱的问题。”
他轻声说:“你听我这个没文化的人说几句。
第一,钱不是问题,以后你有用不完的钱。这个我相信。但才参加工作,你开支大啊。
第二,少泽要你去,他是一心想要你一起去。你们是去见同学,看个什么明星,我估计你也没兴趣。按我们农村人的称呼,明星就是个戏子。
第三,你同学邀你,你不去,同学以为你跟他有意见。去去去,我陪你们。花销由我来出,你带点钱,不是说你没钱,就是手中有钱心不慌。
我又不是送给你的。你有钱还给我就行。我也不会和少泽说半句。他的嘴巴没你稳。说实话,我有什么话宁可跟你说,跟他,我还不想说。”
我心里是想去,想去,想去啊。旭哥真是及时雨。
旭哥这样人,要是不发财,天地不容啊。
我没说话,说多了没用。人家洞察秋毫,你若解释,说明你很愚蠢。
我说:“去。”
旭哥说:“门面还是个意向,改日再请你参考。”
我回到办公室,先到卫生间“撒尿”,把龙头打开,自己数钱。
一张二张三张……整整一千。
按我们四水方言——旭哥就是你肚子里的一条虫。你想什么,你缺什么,你需要什么……他都知道啊,知道!
我想,旭哥要是不发达,这世界就没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