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牛车交给残疾人来负责，这样真的可以吗？
季微澜犹豫不决。
她的目光再一次从林阿鳊和黄阿鱿身上扫过。他们的衣裤鞋袜虽旧，但干干净净。黄阿鱿衣服下摆还有个看不太出来的补丁。
很显然，他们虽然经济困难，却没有因为穷困就变得颓废，对这次应聘也是相当认真，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他们的目光，让季微澜心底冒出了同马友一样的惭愧。
她回想自己的旅游经历。她去过许多地方采风，在那些景区所见过的残疾人却寥寥无几。除了在街头叫卖旅游纪念品的，就是拉二胡的盲人音乐家。
拉二胡这种技术局限性太强，至于卖旅游纪念品……
上一次考察队回来后，村民大会决议：自己发展旅游业，但绝不盲目照抄外地的经验。其中一条就是杜绝商业化破坏村子原有的气氛。至今村子里没有专门卖旅游纪念品的摊位，游客们在村里所见所闻，都同过去村民们自己一样。
这种毫无雕琢的风气，的确让南极村在若干旅游村中脱颖而出。
但与此同时，就如马友所说，南极村的旅游业发展得红红火火，却忘记给村里的残疾人留下合适的机会。
这时，林阿鳊看着季微澜，诚恳地说：“村里现在有分红给我们，生活是比过去好多了，但我们还有力气，不想吃闲饭。”
季微澜终于下定决心看向马友：“先问问阿旺叔。只要能保证出海安全，我觉得就可以。”
听到这话，林阿鳊和黄阿鱿都开心地笑了，一边说多谢，一边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送他们离开后，季微澜心中依然酸涩难解。
“马友叔，我们村的残疾人多吗？一共有多少？”
马友回村委会找出登记表，告诉她：“村里残疾人共有四十五人，严重的如林虾虎他阿爸林水鱼，是高位截瘫。轻一些的，有放鞭炮时炸了眼睛的一个娃娃。大部分人都是从过去村里船队的主力，出海捞鱼时发生事故受伤的。”
其中像林阿鳊和黄阿鱿这样，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有三十三人。有的在村里帮忙干些零活，有的就只能在家呆着。
这么多人……有没有什么工作是他们也能胜任的？季微澜陷入了沉思。
”就算有这样的工作，也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出来做。之前村里也努力替他们找过工作，有的人因为自己的残疾变得脾气古怪，不愿出门和人打交道。”马友说。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插嘴道：“现在的麻烦就更多了。你们大概不知道，前两天米鱼嫂家的阿鲤和阿三，还差点同游客打起来。”
季微澜吃了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阿鲤是米鱼嫂的弟弟，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智力停留在儿童水平。家里父母双亡就跟着姐姐生活。米鱼嫂现在开了民宿，阿鲤平时就在民宿里帮忙，打扫卫生，端水上菜什么的，人还挺勤快，因为有米鱼嫂看着也没惹过乱子。
阿鲤二十多岁了，心智还像四五岁的孩子。那天碰上游客的孩子院子里玩耍，他也跟着玩儿。拿游客孩子的什么进口积木拼了个东西。想不到游客看了哈哈大笑，说他是什么“雨人”，还对着他拍照。阿鲤被吓坏了，米鱼嫂的儿子阿三还是个小学生，以为他们是在嘲笑欺负舅舅，冲上去不让拍照，还把客人的手机打落在地上。
最后米鱼嫂少赔礼道歉，游客也没有过多追究，但总归闹得不太愉快。
“阿鲤居然是残疾人？”季微澜难以置信。
她在米鱼嫂的民宿见过阿鲤几次，对那个一见人就笑呵呵却并不多话的青年印象很好。
其实“雨人”倒真不是嘲笑，反倒可以说是对阿鲤的夸奖，“是指虽然生活不能自理，但具有特殊才能的智障人士。”
但季微澜也能理解阿三的愤怒。游客猎奇的目光，的确会让当事人和他们的亲友感觉被冒犯。尤其这种不经许可的拍照就很不尊重人。
“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阿三挨了顿揍，鲤鱼嫂现在不敢让阿鲤再出来帮忙了。把他关在屋里，就这样还有人跑去提醒她，让她注意村子的形象。”
季微澜越听心情越沉重。
马友已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我们村什么形象？难道村里有残疾人，形象就不好了？”
他叹了口气又说：“都怪村里穷。过两年有钱了，我们就自己开个加工厂，不管是加工番薯干还是菜干，鱼干都可以。到时候能用残疾人的工位就用残疾人，自己人怎么能嫌弃自己人？”
还要再过两年吗？除了开加工厂，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离开村委会后，季微澜一边思考一边朝米鱼嫂的民宿走去。
她刚一问起阿鲤，米鱼嫂就一脸警惕：“你也是来劝我把阿鲤撵走的？想都不要想！我就这么个弟弟，绝不可能不管。再说我都把人关在家里了，怎么可能吓跑游客？你家订单要是少了，可不关我的事。”
季微澜说明了来意，她脸上的敌意才消退。
“那天的事就是意外，阿鲤平时很乖的。如果不是小时候那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其实阿鲤是很聪明的。”
米鱼嫂擦了擦眼角，带季微澜去看阿鲤。
阿鲤被关在屋里，不吵不闹，坐在地板上专心摆弄着一堆枯枝。
“那是扫帚树的树枝。他很会扎扫帚的。”米鱼嫂解释道，“只要让他手头有活做，他就乖得不得了。”
季微澜走近后，发现地上已经有好几把扎好的扫帚。没想到阿鲤这么高高大大一个男生，扎出来的扫帚竟比红花阿婆自己扎的手工还要精巧。
米鱼嫂顺手拿了一把塞给季微澜：“拿去用，你看这墙上都是阿鲤扎的。我们自家留着用，还不知道哪年才能用完。”
季微澜摸着手中的扫帚，忽然心生一念。
“这种扫帚外面有的卖吗？能卖多少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