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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宁披着一件深色斗篷,将面容遮掩宽大的斗笠中,随同六扇门的同僚,缓步踏入黑市的街巷。

“方大人,此处名叫‘婆刹街’,是从各地奔赴京城的难民所取。您别看汴京繁华,好似遍地生金,实则多得是阴邪的老百姓,他们苦日子过够了,便横生出不轨的心来,多做些蝇营狗苟的买卖,我们与开封府想管,但真的管制得太严,那些人就会冲到府衙门前,又哭又闹,更有甚者,一头撞死在开封府前的石狮上,影响极大。所以我们行事也须低调些,真遇上什么错处,不法之徒,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得过且过了。”同僚前脚刚踏进婆刹街,就拉着方宁到无人的巷尾交代起来。

方宁视线扫过整个黑市,灯火稀疏,人影绰绰,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隐隐的腥气,实在让人心生不悦。

她淡淡道:“法不外乎人情,理不外乎人心。六扇门与开封府整治力度不足,一味打压,断了他们生计,又不给他们谋出路,他们当然会走极端。他们以命相搏,你们便做事不理了?你们用来逃脱责任的说辞,也太好听了些。”

同僚被噎得说不出话,算是见识了方宁的冷言冷脸,默默为自己捏了把额汗,“方大人所说有理。您请吧。”

方宁点到为止,没有继续与下属争论个对错,当下满心都在想着竖瞳的事。

巧合频出,定是蹊跷。

猛兽蛋兴许能为她解开疑惑。

想罢,她脚步更快,穿过狭窄的巷道,目光扫过两旁摆摊的商贩。

整个黑市中,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稀有药材到违禁兵器,层出不穷。

方宁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黑市最角落的一个小摊上。

小摊位摆着几颗奇异的蛋,蛋壳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纹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摊主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见方宁对自家的蛋感兴趣,脸上带着几分狡黠的神色,搓着手,笑呵呵的躬身一礼,道:“这位客官,您可真是识货。这些可不是普通的蛋,这叫神奇小蛋。”

“还名儿挺幽默。”方宁噗嗤一笑,伸手触摸着几个蛋,只觉得指尖冰冷如摸到冰块,拧眉道:“有多不普通?我摸着如此冷,还能孵化吗?不对吧。”

摊主的笑意忽凝滞片刻,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眼里精光闪闪的打量起方宁一遍后,鄙夷的勾勾唇角,“果然是小女子,不识货啊。若是买不起,也别站我摊前,我不做穷鬼的生意。”

方宁藏在宽袖下的紧了紧,真想一拳打过去,让他满地找牙。

但为了大局,她还是强忍道:“店家,我不是汴京人,小地方来的,当然不识货。但我有钱啊,十两金,二十两都好说。你同我说说,到底有什么特殊?”

摊主视线扫到方宁鼓满的钱包缝隙,闪出金色的光泽,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御锦园想必你也不知道是哪里。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宫里的货,而且还是经过特殊培养出来的。宫里皇上娘娘有的,你也有。买皇家蛋,品帝王人生。”

方宁眉头微皱,心中疑惑更深,掏出一锭金子,摊在掌心,“我要一颗。但店家,我也不是傻子,空口无凭,你说是宫里出来的,还与众不同,却没告诉我具体的进货渠道,我怎知道这蛋是真是假?又如何能放心呢。万一追究起来,我被抓了咋办?不仅蛋财两空,人可能都要没了。”

摊主眼中贪婪毕露,瞧着方宁手心的金,就要伸手去抢,但见方宁收拢掌心,扑了个空,只好如实交代,“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啊,可以去对面那间我的屋子里看看,我与那御锦园管事的每一笔交易,都有记录,骗不了人。不过姑娘,我们可说好了,这蛋一旦售出,概不退还啊。黑市就这个规矩。”

方宁让那同僚随店家去寻了账本,果真见到那管事与摊主的分成记录,心中已有了计较。

旋即,她收起一颗猛兽蛋,说明自己身份,拿着账本转身离开了摊位,临行前只交代下属一句,“这里的摊主与所有东西,一同送到开封府控住,而后再去寻你的沈大人,他最会处理这群泼皮,若真遇到寻死觅活的,他也能游刃有余。不给沈昱找点活干,我天天给陛下当牛作马,心里也不好受啊。”

离开黑市,方宁迅速回到宫中,直奔御锦园。

她急拍三声铜环,惊得园里的猛兽仰天长啸。

“又是谁啊。”御锦园的管事开门,见来人是方宁时,吓得后退了一步,神色露出一丝慌乱,“道长?”

方宁也不绕弯子,直接进屋,将猛兽蛋与黑市要来的账本放在桌上,冷冷问道:“这些蛋,是你卖出去的?”

管事脸色瞬间一变,两只眼左转右转,欲言又止。

方宁见其似是在找理由脱罪,冷笑道:“放聪明点。我敢这么问你,就是不怕你任何虚词。你再敢抵赖,欺上瞒下,就是欺君,诛九族。”

管事吓得一个哆嗦,脸色煞白,只能颤声道:“道长,饶命啊。我可以把这些日子赚来的钱财都给您,这事儿可不能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啊。”

方宁死水一般沉寂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管事,质问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既然害怕被陛下知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猛兽一旦孵化,在汴京得闹出多大的风波。”

管事听完,反倒是松了口气,连忙道:“道长,这是误会啊!这些蛋确实是我卖出去的,但都是无法孵化的废品,我交易前暗自加了点猛料,您估计也看到了,每个蛋都闪着点光呢。那是我特意搞得,不会让它们出生的。我只是想赚点外快,绝没有让御锦园的猛兽外流啊!”

方宁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的谎言看穿,直到那管事主动从桌上将猛兽蛋狠狠砸了,蛋壳碎落一地,露出分明的晶莹蛋液,与完全未有受精的蛋卵,才终算相信。

管事指着蛋黄,对天发誓,“道长,你既然去过黑市,你一一砸碎去看便是。我没那么大胆子。”

方宁见他神情恳切,虽有疑虑,但也知再问不出什么,冷峻道:“这件事我会禀告皇上,你最好祈祷没有其他问题。否则......”

方宁从御锦园出来,如水月色洒在宫墙之间,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微冷的光。

她手中提着一盏宫灯,昏黄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影子无限拉长。

走了几步,她速度一缓,微微侧耳,试图捕捉那若有若无的动静,但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又过几步,她脚步更缓,接着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因为她发现,身侧的宫灯光晕在地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属于她,另一个……

她心中一紧,那影子正悄无声息的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逐渐靠近,似乎要贴在她身后。

“是人是鬼,咱们镖上见真章。”方宁猛地转身,手中早已握紧的隐星镖瞬间飞出,划破夜色,直指那影子的方向。

然而,镖尖刺入的只有空气。

身后空无一人。

???

怎么回事。

方宁眉头紧锁,收回隐星镖,低头一看,却见镖尾竟然缠着几根细长的棉线,在烛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她伸手捏起那棉线,指尖轻轻摩挲,心中陡然一沉,暗道:“雪缎,这是宫里上等宫女才会用的面料,质地细腻轻盈,保暖性却强。刚才我那一镖,虽没用全力,但也不能被轻易躲过。对方竟然能如此快的逃脱,看来这皇宫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她面色沉沉的看着高耸宫墙,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心头。

方宁快步回到皇后偏殿,正欲将今日所闻所见先告知皇后,就听见皇宫西南方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循声去找,就见几名宫女惊惶失措地从贵妃宫殿内跑出来。

一宫女惊慌失措的跑去找太医,路过见到方宁时,忽然转过头,跪地求着:“道长,不好了!贵妃娘娘的殿里出现了巨兽的鬼影,贵妃娘娘被吓得提前生产了!您快去看看,能不能驱邪避害啊。若娘娘的孩子出了事,我们可都要赔罪啊。”

方宁立刻赶往贵妃殿,因着她女子身份,且能驱邪,并未受到宫女阻拦,很快进了内殿。

殿内一片混乱,蒋贵妃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乌黑长发散乱地铺在枕边,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尽管五官疼得皱紧,但依然能看出是个妖冶美人。

她的双唇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口中喃喃自语:“去找皇上,有人要害我。我要生了,快去找皇上。”

方宁见蒋贵妃寝衣下却被大片血污浸染,忖着那句“有人要害我”,不禁惴惴不安。

是争宠的戏码?那可真够拼的。

不是说是巨兽的影子,为什么那么坚定是有人加害?

方宁未来得及细想,殿内原本摇曳的烛火忽然间齐齐熄灭。

刚刚还被凶兽吓破胆的宫女太监们,现在更害怕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空间笼罩。

殿内尖叫声、哭号声、太医的慌乱声不断。

“点火啊,喊个什么劲儿。”方宁预感不好,快速从最近的宫女身边搜到火折子,摸索着去重新点燃烛火。

在烛光重新亮起的一刹那,一道巨大的兽影赫然出现在殿内角落。

那虚影由小变大,很快占据住一面墙,身形庞大如山,四肢粗短,头颅巨大,四肢与躯体的大小有些怪异。

方宁正打量着,琢磨要不要靠近观察,忽然巨兽伴着一声巨大的嘶吼,缓缓张开口,露出森森獠牙,卷起一阵无名冷风,直接把紧闭的内殿门给“哐当”吹开。

“鬼啊。”刚还惊魂未定的宫女,彻底疯了,手中的烛台狠狠往门外砸去。

“是皇后。”方宁先一步反应过来,殿门前站着刚刚赶来的皇后。

她手里的隐形镖极速飞去,将那烛台一分数瓣,才救下皇后。

皇后脸上错愕、惊怒与担忧交织,还未来得及怪罪已经吓傻跪地的宫女,就听床上的蒋贵妃发了疯的惊呼,指着皇后道:“是她!她就是那只凶兽!她要吃了我!”

殿内众人一片哗然,很快噤声。

而再看那巨兽鬼影早不知所踪。

皇后脸色变了又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走上前,柔声道:“贵妃妹妹,你受了惊吓,先把皇子生下来,其他的本宫不会怪罪你与你的宫人。”

蒋贵妃神色更添恐惧,下身的血也因惊恐失衡,而难以控制,挣扎着要躲开皇后,求饶道:“宫里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姐姐,你看在我安分守己的份上,饶我和我未出世的孩子一命吧。”

“大胆。本宫念你生育有功,不愿与你计较,但你若再信口雌黄,扰乱后宫,我必追究。”皇后雍容华贵的脸上愠怒更重,连带着口气也重了不少,冷眼扫视着众人,“今日之事,但凡传出去一个字,本宫必拿你们是问。御医,生子!”

御医打了个激灵,连带着稳婆一同,按住蒋贵妃。

殿内乱做一锅粥,方宁退在一侧,观察起整座内殿构造。

她总觉得那凶兽的影子有些熟悉,不像是鬼影,反倒真像某种猛兽,但心里却也没参照,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还有那忽然明灭的灯光与恰好打开的殿内,更是可疑。

哪只凶兽能聪明到如此程度?这气氛倒是被它拿捏的刚好。

要不是自己机灵,皇后的脸必定被那宫女的蜡烛撞到,不会被烧伤,就会被砸伤。

想罢,她视线缓缓落入床榻上的蒋贵妃,见她不依不饶,口口声声喊着“陛下,救我。皇后娘娘要杀我,她是凶兽所化,这个孩子我必生不下来了”,心里越发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太后驾到!”随着一老态龙钟的传呼,内殿门被再次打开。

一年迈的公公,佝偻着身子,弯腰搀扶着一气度非凡的女人进殿。

殿内的气氛骤然一紧,众人纷纷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太后身穿深紫色凤纹锦袍,步入殿中,扫了眼全场,眉目间透着从容与睿智,双眸深邃如潭,仿佛能洞察一切。

她目光落在皇后和贵妃之间,微微停留,随即淡淡开口,“皇后,暂且退下。”

短短几个字,仿佛一道无形的命令。

“是,母后。”皇后乖顺地弯腰,面上只剩一片顺从,微微躬身,悄然退下。

等皇后离开内殿,太后慢慢坐在蒋贵妃床榻一侧,为她抚顺发丝,轻声道:“你且乖乖生子,今日之事,哀家自有定夺。”

“是,是。”蒋贵妃不愿对上太后那似能洞穿一切的眼,只是平静躺下,任由稳婆为自己疏通产道。

随着蒋贵妃的痛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殿内稳婆的鼓励络绎不绝,似乎刚才凶兽鬼影从未出现过。

“生了,生了!是位皇子。”随着最后一声凄厉惨叫,与一声孩童啼哭的声音,稳婆高呼着将小皇子送到太后跟前。

恰在此时,一直未曾露面的皇上匆匆赶来,“当真?朕又得一位龙子,爱妃你辛苦了。”

他一脸深情脉脉地看着蒋贵妃,甚至眼底流露出几分心疼,若不是方宁早在太后来之前,就发现殿外还有一人身影,其平稳冷淡的呼吸与身形体格都与陛下无二,几乎都要相信他真是爱宠蒋贵妃了。

自然,方宁闭口不谈,只随着大流作恭喜,“贺喜陛下,喜得龙子。”

忽然,殿外又传来声声疾呼,“陛下,喜事,此乃大宋开国未有之大喜!”

声音来自钦天监监正李自风,他跪在殿外磕头道喜。

皇上命人将贵妃帘幔拉起,便也传召其入内殿,龙心甚悦道:“朕刚喜提龙子,又有何喜事?”

李自风指着窗外星辰,声色动容道:“紫微星东移,北斗七星光芒大盛,今夜必有祥瑞降世,此乃大宋国运昌隆之兆!原是小皇子降世,臣入皇城,见官道上原本凋零的春花遍地结果,就知今夜宫中必有大事发生。”

话音刚落,贵妃殿外传出声声鸟鸣,如奏仙乐,其低空飞旋,一会儿挨着贵妃窗边,一会儿遨游天际,很快又再回寝宫殿外盘旋。

“这是百鸟朝凤?莫不是贵妃才是大宋真正的凤凰?”贵妃宫中的小宫女指着天际的鸟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入皇上太后耳中。

“赏!这非但是朕一人之喜,更是天下之喜。”皇上低头,摸索着拇指的翠玉扳指,不见其神色,须臾,声音高昂,仰头时,笑意长久地停在脸上。

方宁见没她什么事,便退到殿外,抬头去瞧那窗外的鸟雀。

她寻了个没人的位置,将天上的鸟雀打落一只,细细查看,发现那鸟的尾羽被人剪短一寸,且心跳动的极其猛烈,瞬间明晰,“原来如此,真是能演啊。这些鸟的尾羽被人为剪短,再配了让这些鸟儿兴奋的药剂。他们会不断地飞旋,但又飞不高,以此往复,直到生命耗尽。这场戏,看来是布局许久啊。”

方宁抬头,撞见满空繁星,点点连成星河一片,确实是紫薇星东移,这点骗不了人。

她心里一半明朗,一半阴霾,总觉得这盘棋,尤为下完。

等众人欢呼喧闹声退去,方宁这个局外人自然不必多留贵妃寝宫,便也速速离开。

她正打算寻个更加空旷沉寂的地方,再好好观观星象,出了门往宫中北角无人处去,却在拐过回廊时,瞥见两个丫鬟抱着麻布包裹往西侧门疾走,形色带着点鬼祟。

这是蒋贵妃寝宫的婢女?

半柱香前方宁才见过,不会有假。

贵妃刚生子,正是孱弱的时候,不随身伺候,往这僻静无人处去做甚?

方宁边想边屏息尾随,发现其中一人靴底粘着暗绿色泥浆,接着两个小宫女将麻绳解开,一股脑将包裹抛入结冰的荷花池。

碎冰声惊得枯荷丛里夜鹭扑棱棱飞起。

等那两人远去,方宁的目光落在那泛着幽蓝冷光的冰窟窿,深深叹了口气。

但真是钱难赚,屎难吃,官难做,案难破啊!

她心底埋怨,但手里的动作丝毫不慢,将宫女遗落的麻绳缠在廊柱上,另一端系住自己腰身,深吸一口寒气,纵身跃入池中。

瞬息,冬夜的冰冷池水瞬间吞没口鼻,针刺般的寒意如根根针,扎进她每一个毛孔。

池水像浓稠的墨汁裹住方宁的瞳孔,冬夜浑浊的池水让她只能堪堪看清自己手边的景象。

她极力睁大双眼,却只见棉袍搅起的絮状浮尘在冰蓝幽光里翻滚,睫毛结的类似冰晶的水把本就模糊的视野割裂成万花碎片。

得赶紧找到包裹,沉入池底更完蛋!

想罢,方宁手脚并用,靠着四肢的感知,分辨池中物件。

然指尖刚触到麻布包裹的粗糙纹理,还未来得及雀跃时,她的小腿突然蹭过某处,似是坚硬的青石砖,让她细嫩的皮肤生生隔开一道口子。

方宁不是个娇气的人,既已拿到包裹,便想往岸上游去。

但她刚向上浮动时,一股更重的寒气带着暗浪冲涌而来,将她狠狠向下压去。

奇怪!

不过池水而已,哪来的如浪涛般的劲道?

好在她水性不错,还是游了上来。

本想借那块青石砖上岸,谁曾想原本还在的青石砖忽然离去,让她扑了个空。

相反,她的左臂指尖在同一时间,摸到层滑腻的肉膜,随着她的触碰惊起一串粘稠气泡。

方宁来不及细想,不安袭遍全身,

该不会是水鬼吧?!

听说历朝历代的皇宫中都会死很多的人,多半都沉入湖底,有的成了鱼的食物。

真是糟心。再不溜之大吉,这宫里惨死的又得多一个。

拼了!

想罢,方宁拼命往岸上游,但她右后方的水流却诡异地形成漩涡,似是有什么巨物摆尾,掀起的暗流反复将她冲得撞上池底淤泥。

方宁呛了口水,指尖触到沉在池底的烛台,又摸到某种坚硬的弧形凸起。

那绝不是池底该有的卵石,更像鳞甲?!

莫不是那巨兽真的存在。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左侧闪过一团黑影,游弋而过。

她左手死死攥着包袱,右手将隐星镖组合出一个冲击力强劲的弩枪式暗器,奋力射出。

由于是在水下,水的阻力会显着增加,这使得许多武功、内力难以有效执行。

哪怕十成功力,杀伤力撑死只有五成,甚至更弱。

幸好老天爷帮衬,似有什么东西被她击中。

池底的暗流更加疯狂的涌动。

好机会!

方宁紧抓自己腰上麻绳,借助对方掀起的水流,几番试探引诱,终于回岸边。

她坐在地上抢了口水,回过神,看着自己收回的隐星镖上,黏着片漆黑的角质物,还有淡淡血迹,回头再看池面,方才破冰处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仿佛水下有巨口在吞吐寒气。

池底,绝对有东西!

方宁休整好了,探头再去瞧,池底已回归平静,反倒是池畔梅树下,响起稀疏踩碎枝叶的声响。

“谁?!”方宁冷声探去,可梅树下哪儿还有人,只剩树下泥地还积着滩半凝固的黏液,顺着拖痕扒开枯草,冻硬的地表赫然印着三趾爪印,前掌宽若半轮月,趾间距异常宽大,像是体型庞大的四脚活物留下的。

但脚印只有十数枚,就消失不见。

忽有树上残雪落进方宁后颈,她警觉环视左右,无人无兽。

好嘛。只剩她自己草木皆兵。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躲过宫中数百人视线,遁地入水,还险些取了她性命。

是御锦园管事诓骗她,还是宫里还有比御锦园更神秘、饲养着更多更大凶兽的地方?

“有意思。”方宁打开麻布包,看见那包裹里存放的是蒋贵妃宫殿内的鎏金烛台,阴暗的神色溶于无尽夜色。

她急忙从莲池离开,回到皇后宫中禀报。

“你是说,蒋贵妃宫中婢女将动过手脚的烛台扔入莲花池,是销毁证据?”皇后将方宁呈上的烛台左右端详,惊讶无比。

方宁拔下银簪,借着皇后宫中烛灯挑起灯芯,缠出藏在灯芯里的灰白色纤维,在火上烧了许久,丝毫不被焚灭,反倒是让燃烧的烛火弱了一分,笃定道:“皇后请看,这是浸泡过油脂的马尾鬃,是一种特殊制法,可令烛火在特定时辰齐灭。下官还在莲池中发现了一巨兽的影踪,与蒋贵妃宫中的凶兽鬼影似也有映照。奴婢猜测,此局是冲着皇后您来的。”

皇后此刻正着寝衣,华贵雍容的妆发褪去,反倒是多了些素净淡雅的漠然,无奈一笑道:“那是当然。自宫中被我惩处的宫女太监频频出事起,我就知道这些的源头,指向的都是我现在的后位。蒋贵妃之子与我的嫡长子,是皇上仅有的两个儿子。她想让自己的孩子立储。本宫本无心计较,她性格桀骜、张扬,素日里对我多有不敬,这也就罢了。没想到,她还是在太子之位上的动了念头。”

“按你说,今日紫薇星象可能全信?”皇后忽然从座上走下,望着天上的星河,几点鎏光坠进她幽深的眼底。

方宁淡淡出声,“娘娘,紫薇斗数的主星,意指尊贵、权力与地位,星宿风水中,确是一桩喜事,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自古上位者会下位,尊贵者可能只是明日黄花,与其多思多虑,不如赢天一步。下官看得出,陛下爱重娘娘,且不是以美色待人的明君,也曾说过在朝堂说起,未来太子不立嫡不立长,立贤为主。蒋贵妃,不足以成为娘娘的心头刺。”

皇后回头,仔细瞧了瞧方宁挺拔的身姿,温柔道:“本宫想起十六年前,有宫妃联合妖人术士陷害本宫,说本宫乃妖星降世,会祸害大宋。你父亲作为钦天监总官据理力争,为本宫化解危难。他的才智慧黠,如同天上的星星般明亮,驱走本宫的阴霾。后来,你们一家被判有罪,本宫是不信的,曾向陛下进言,但势单力薄,又无证据证明,实在爱莫能助。但我相信他的女儿你,亦能继承你父亲的刚正不阿、深明大义。”

“自然。娘娘放心。臣定竭尽所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方宁眼弯如月,对父亲的名声学识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恰好的气氛,随着一阵细碎脚步声被悉数打破。

御前大太监捧着圣旨,神色恭敬地朝着皇后一拜。

“皇后娘娘,圣上有旨!“紫袍太监捧着拂尘跨进门槛,身后跟着两列带刀侍卫,“蒋贵妃方才用了您赏的血燕羹,这会子吐了半盆血!太医院查出燕窝里掺了孔雀胆,陛下龙颜大怒,命咱家派人将凤仪宫看管住,还请您一步不出宫殿的好。”

“放肆!这是在怀疑本宫所为吗?“皇后猛地拍响案几,金镶玉护甲在沉香木上划出三道白痕。

方宁愣住,未曾想娴静的皇后会发如此大的脾气。

但一细看,皇后眉宇间仍存着泰然自若的气度,不像是真的心虚与发怒,更像是商量好的感觉。

她挑眉,瞧了眼那紫袍太监,恍惚想起是自己初见皇上时,为她与沈昱引路的何公公。

她心中哂笑,暗叹全天下最会演戏的就是帝后了。

想罢,她自请离开。

夜风急吹,拍打在方宁的脸颊上,倒让她的困意退散,理智回归。

没什么伪装是不会暴露的,只是细节与时机的关系罢了。

偌大的深宫内庭像张被揉皱的洒金宣,华贵、冷漠、落笔便会留痕,那些埋藏在纸下的阴谋,也终会浮于表面。

邪不压正是千古正道。

若有妖魔鬼怪,那定有天神地仙。

她此番就替神明收了那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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