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多出来的脸
那是座古旧的宅子,隐在小城幽僻街巷深处,青瓦颓圮,朱门斑驳,像个迟暮老人,在岁月风雨里默数着往昔。我因事借宿于此,初踏入时,暮色正浓,檐下昏灯晃悠,映出前厅那面占据整墙的镜子,镜面雾蒙蒙,似藏着掖着诸多年月的秘密,我瞥它一眼,心尖莫名一颤,仿若有双隐匿的眼,在那后头悄然窥视。
宅子主人是个佝偻老翁,目光阴鸷又透着几分诡谲,交付钥匙时,枯手攥着我,声音喑哑叮嘱:“夜里,莫要久对那镜子。”我疑惑颔首,他却嘿嘿一笑,笑声似夜枭啼鸣,寒碜得很,转身隐入暗影,留我在这阴森前厅,满是狐疑与隐隐不安。
夜至,风在屋外枯树枝桠间穿梭,呜咽作响,如诉如泣。我于屋内辗转难眠,床榻吱呀,似有哀怨。索性起身,端着烛台踱步,鬼使神差,又到那镜子前。烛光摇曳,镜中影像起初如常,不过是我形容憔悴、发丝凌乱的模样,可眨眼间,镜角暗影处,似有雾气氤氲,缓缓旋出一张脸,惨白似纸,双眼空洞无物,嘴唇青紫,泛着冷光,缕缕黑发仿若水藻,从额前垂下,丝丝缕缕遮着大半面庞。
我惊得倒吸凉气,手中烛台险些坠地,以为是目眩所致,揉眼再瞧,那脸竟愈发清晰,且似从镜中探出身子,一点点挤将出来,脖颈如拉长的白绫,扭曲着,嶙峋双肩随后,骨骼“咯咯”作响,腐朽寒意扑面而来,我骇得连退数步,腿软如泥,后背撞上厅柱,冷汗如雨,簌簌而下。
“莫怕,莫怕……许是幻像。”我强自镇定,声线却抖得厉害,转身欲逃,可那镜子似有磁石引力,双脚不听使唤,硬生生钉在原地。再看镜中,那鬼物已大半个身子脱出,双手如枯爪,在空中乱抓,指尖划过镜面,发出“滋滋”尖响,恰似锐器划在人心尖,令人毛骨悚然。
晨曦初破,老翁见我面色惨白、神思恍惚,干笑两声,道出隐情:多年前,宅中曾住一对姐妹,姐姐温婉、妹妹娇俏,却都痴爱一外乡浪子。浪子贪财负心,为夺家产,设计害死姐妹,将尸体封于镜后暗格,此后,每有孤寂旅人夜宿,镜子便会映出姐妹冤魂,或为索命,或求超度,只是大多人,都被吓得失魂落魄,再没了生机。
知晓前因,我心忧且惧,白日寻来符咒,贴满镜框,又在镜前焚香祷告,恳请怨灵安息。白日倒也相安无事,符咒似有镇邪之效,镜子安静沉寂,可夜幕一降,墨云遮月,屋内温度骤降,符咒“簌簌”颤抖,自燃成灰,镜中先是泛起幽绿磷光,接着,那两张脸同步浮现,怨恨更甚往昔,张牙舞爪,冲破残余禁制,“哗啦”一声,镜面竟如湖水泛起涟漪,姐妹怨灵裹挟着彻骨寒意,汹涌而出。
姐姐怨灵周身缭绕着灰白雾气,衣袂飘飘,恰似风中残蝶,声音凄厉:“为何,为何无人还我公道!”妹妹紧跟其后,发丝狂舞,十指滴血,哭号着:“命丧于此,魂不得安,你这生人,也别想走!”她俩身形飘忽,瞬间逼至眼前,我躲避不及,被那冰寒阴气笼罩,顿觉气血凝滞,呼吸困难,好似坠入冰窖,周身僵冷。
慌乱间,我瞥见墙角旧木箱,忆起老翁曾提,姐妹生前爱物皆封于此处,当下不及多想,拼力挪开箱子,在里头翻找出一支雕花玉簪、一本旧诗集,皆是浪子曾送信物,亦是姐妹珍视之物。我高举手中物,大声呼喊:“冤有头,债有主,往生路上,莫再执念,且拿好物寻他去吧!”
姐妹怨灵见状,身形凝滞,目光落于旧物,神色哀戚,缓缓伸手接过,那惨白面庞竟有了几分往昔温柔,周身怨气如烟消散。她们手捧遗物,朝我微微福身,转身飘向门外,隐没于熹微晨光,再回神,那镜子“咔嚓”一声,裂出蛛网细纹,自此,再没映出过异样,宅中阴森,也随那缕曙光,渐渐淡去,只留我,在这重生的静谧里,长舒口气,却也难忘,那夜惊心动魄的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