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纠结不是因为《狩猎》敏感。
说实话，看过《饥饿站台》再看《狩猎》，张海芳竟然觉得《狩猎》有点小家子气……
这当然是开玩笑。
探究社会问题，没有小与大之说。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相比《饥饿站台》露骨的批判，《狩猎》要描述的问题，确实不那么刺激神经了。
里面确实有些可能触雷的点，但无伤大雅，对她这种地位的人而言，如果要支持，更是可以直接当那些问题不存在。
她纠结的是，要不要把《狩猎》也拿下？
这个剧本很好，如果错失了，她会觉得很难接受，但如果拿下……自制计划还没开始，就批了林麦冬两部作品，影响不太好。
制作中心内部，本来就对林麦冬一个外人参与计划制定颇有微词。
有些人认为林麦冬强出风头，夺了他们的名。
这时再给他批两部片，让他连利也夺了……张海芳都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跳脚……
说夺利，确实是存在的。
按照目前的初步规划，电影频道投拍一部电视电影，给出的成本是150万-500万。
如果用胶片拍摄，这样的成本区间可能只能拍出一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但根据这些天，电影频道逐渐接洽谈好的磁带价格，300万就足够制作一部精品电视电影，500万可以抵胶片电影的1500万成本效果。
1500万是什么概念？
《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样的概念！
实际上，和北电谈判的这一个月，外界各方人士也都相继得到六公主要自制电视电影的风声。
几大制片厂不心动，其他地方制片厂却心动了，包括一些游击人士（指没有组织关系，拍地下电影的）。
张海芳知道，自己手下的总编排们，可能就和某些人有勾结，其他部门自然也难以幸免。
一旦上面批复自制计划，只要能拿到名额，就是确定的150万-500万入手，哪怕不提贪污，单只是这样的拍摄和制作经历，也足够一群人抢破头。
如此局势下，若再给林麦冬一个名额，那……
张海芳自己倒不怕，没谁敢攻击到她头上，她就怕那些人会攻击林麦冬。
如果说《雇佣人生》只是让张海芳对林麦冬欣赏，那么看过《饥饿站台》后，就不只是欣赏那么简单了。
她很赞同郑冬天的看法，林麦冬是个电影大师的苗子！
而且还是目前国内稀缺的，能编能导，还具备思想性的大师苗子！
迟疑许久，张海芳拿过那本《我们俩》，对一直老神在在，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耐心等她犹豫完的刘国典和郑冬天说道：
“这本，我们肯定是要拍的，还有这本《狩猎》……”
“《狩猎》学院这边也很喜欢。”刘国典打断她的话，说道：“而且我们觉得，如果把它拍成电视电影，太浪费这个本子了，你提起它，若是想连它一起要走，那我们恐怕只能拒绝，实在无法割爱。”
张海芳没有着急，对方愿意把本子拿给她看，就说明有让她拍板投资的意向。
且话又说回来了，北电和青影厂的情况她又不是不知道，郑冬天的《故园秋色》都还是东拼西凑，现在都没凑齐制作费用（包含拍摄和后期）。
哪有资本再开一部《狩猎》？
所以，都是可以谈的嘛！
双方在会议室群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时候，引发这一切的林麦冬，却施施然在教学楼上课。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来上过课了。
得益于《雇佣人生》带来的些微名气，加上这一个月电影频道因为他，和北电进行合作接触，他林麦冬现在简直成了导演系的宝贝疙瘩。
连系主任郑冬天都对他偏袒，其他什么副主任、讲师，哪敢说半个不字？
实际上，今天负责教授《艺术概论》的讲师，看到阔别一个月的大才子林麦冬出现在自己课堂，居然有些许受宠若惊。
其实，林麦冬来上课只是单纯为了躲人而已。
昨天刚出关，本来他还想休息两天，结果今天消息就传遍整个学校，一上午宿舍门都快被踏破了，各种上次短片合作过的，以前根本不认识的，甚或还有些小摩擦的家伙，全都找了过来。
有打听他剧本和新片计划的。
也有打听六公主自制计划具体情况的。
其中还有真正的消息灵通人士，听说了他新写三部剧本，部部让校领导惊叹，想从他这里先睹为快的。
让人头大。
校园就这么大，实在无处可躲，林麦冬只好跑到课堂上——感谢学分制，那帮家伙对扣学分还算有点敬畏，不敢打扰课堂。
不过威慑也仅限于此。
下午第二节电影理论课，那些人就找到了办法，他们也跑来课堂旁听——可没有哪条规定不允许旁听——往常相当空旷的理论课课堂，因此挤得满满当当。
搞得讲课的年轻助教，以为自己很受欢迎，亢奋的脸都红了。
却没察觉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火热地，或光明正大，或隐晦地瞄着林麦冬。
林麦冬有点后悔自己太着急养出名气……当然，只有一点点。
而且，很快就有人把他救出火海。
课上到一半，教室的门被敲开，煮鸡蛋锃亮的脑门探进来，冲台上被打断讲课的助教问道：“小李，林麦冬在吗？”
30岁的“小李”回头，教室后面，林麦冬已经站了起来。
见到他，王虹卫连连招手：“快出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人？
林麦冬有些疑惑，但只要能脱离这群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家伙，他求之不得，问也不问就跟着出去了。
直到随王虹卫走出校园，他才问道：“谁啊？”
“就在那！”
王虹卫指着东门外，小卖部门口，一个脚边摆着一瓶汽水，手里夹着香烟，坐在马路牙子上，乱得跟拖把一样的长发随风飘扬，满脸胡茬子的忧郁中年。
他正在翻看一本复印本。
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林麦冬这才注意到，那人邋遢的外表下，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
就像课堂上那些人的眼睛一样……
此刻那明亮的眼睛正注视过来，甚至他人都走了过来，死死盯着林麦冬：“《饥饿站台》是你写的？”
“呃……”
林麦冬对比了一下双方体型，觉得自己应该打得过，才点头：“是我！”
咚！
忧郁中年枯瘦的拳头，狠狠在林麦冬肩膀捶了一拳，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大声叫道：“哥们儿，你太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