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打在阳台的玻璃门上。向书微本来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后抬头，随即打算起身。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还要记得搬进来。
裴祈淮捧着果盘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向书微要起身的动作，立即出声道：
“坐着，我来。”
向书微犹豫一秒，重新盘腿落座。她坐着，他站着，确实他去更方便一点儿，那就下回她去吧。
裴祈淮把果盘放下后，便转身朝阳台走去，门被拉开的顷刻，雨声急了许多，还夹杂着隐隐的闷雷。但那一刻向书微听着，心里倒是不觉得这是一次多么恶劣的天气，反倒胸口满满当当充斥着安逸和温馨的感觉。
在霹雳吧啦的暴雨里，在家里，和爱人在一起，面前是刚切好的果盘，电视里重播着她喜欢的节目。
一切都刚刚好，一切，都没有错过。
向书微的手伸出，正想捡一瓣橙子，到半空中，忽的扭头，望向阳台的方向。
银色的雨丝丝丝缕缕，远处的楼房灯火寥若晨星，唰唰的风声中，地面上蒸腾起水雾，飘荡在半空中，雨势很急，颇有特大暴雨的架势。
男人的身姿挺拔，在十二月的夜里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袖子挽到手肘上方，小臂肌肉紧实，有条不紊地移动着那些盆栽。
向书微莞尔一笑，绽开笑意的眉眼像晨时刚绽开的花苞，带着雨露，惹人怜惜。向书微放下那瓣橙子，理了理盖在腿上的毛毯，扭着身子盯着裴祈淮的身影。
裴祈淮放下最后一个盆栽，转身回头。从沙发上冒出来的像春花似的脸，带着无尽的情意绵绵，直勾勾地看着他。裴祈淮眼尾上挑，加快脚步。
“帮你擦擦。”
向书微捡起自己腿上的毛毯，高高抬起手，擦向裴祈淮的胸口。
裴祈淮立即坐下，身子倾向向书微，任由她擦着他的身体。她眨巴着眼睛，在他的胸口停了又停，一脸无辜地捏了捏，才继续往上，擦他的脖子和脸。
把裴祈淮的脸擦完，向书微动作停下，脖子往后仰了一点儿，全局审视裴祈淮身体，很快瞥到他小臂上挂着的零零散散的水珠。
向书微赶紧拿着毛毯蹭过去，从手背划过表盘才到手臂，异物感明显。向书微停住，拿开毛毯，看了看那只表，认真地盯了好几秒，正准备开口。
毫无征兆的，裴祈淮的左手缩了一截，右手拉住毛毯的一角，自己给自己大刀阔斧地擦了一把。
向书微眨眨眼，松开毛毯，任由裴祈淮拽过去，随口问道：
“你很喜欢这只表吗？看你好像没摘过。”
裴祈淮嗯了一声，语气肯定。
“很喜欢。”
向书微点点头。裴祈淮把擦完的毛毯扔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拿下沙发背上他挂着的西装外套，极其自然地盖到了向书微的腿上。
向书微低头看看，没被裴祈淮西装遮住的自己的牛仔裤一角。
其实室内并不冷，她穿着长裤长袖，披个外套就可以出门去机场。
盖着毛毯也只是习惯——习惯身上盖着什么东西或者是怀里揣着个什么东西，而裴祈淮，从过去到现在，都很配合着她的小习惯。
他不会多问，只会一味遵循她的爱好习惯。向书微抬头看向屏幕，脑中蹦出一个想法，舔了下唇，缓缓道：
“你之前，也在看这部剧吗？”
裴祈淮不置可否，乌黑深邃的眼眸盯着她。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向书微觉得好笑，有点自嘲地笑了一声，嘀咕道：
“我是笨蛋吗，还是，胆小鬼？”
太迟钝没想到，太胆小不敢想。
裴祈淮语气淡淡地接茬。
“是我吧——”
“明明觉得突然分手很奇怪，却不会也不敢，去猜测一点别的可能，只会灰溜溜地跑回明海，不去面对现实。”
向书微歪头，蓄满笑意的眼眸，渗进一点儿哀伤，语调仍旧故作轻快地打趣着。
“我才没有要跟你分清谁要负的责任更大！我是就事论事地在说，我确实存在的问题……”
裴祈淮认同地颔首，神色和语气都认真诚恳。
“我也是。”
闻言，向书微眼波流转。半晌，粲然一笑，看向电视屏幕，什么话也没说。
裴祈淮也什么话都没说，眼尾上挑地盯向电视屏幕。
他们都自愿承担分开的责任，都不愿让对方愧疚。他们的感情，永远都是由两个人组成，风雨同舟，祸福相依。
……
向书微捡起一瓣橙子，这是她拿起的第一瓣。像在这个家里的第一晚那样，向书微扭头，塞向裴祈淮的唇边，巧笑倩兮。
“你尝尝。”
裴祈淮刚咬住，向书微笑眼盈盈地又戳破了他的一个伪装。
“橙子，水果味的果汁，还有其他我喜欢吃的零食等等，都不是巧合，对吗？”
向书微的眼尾在她话落的瞬间又有泛红的痕迹，裴祈淮的声音被堵在喉咙，涩的感觉像吃了一片没煮熟的笋，有点儿腥辣。
裴祈淮没有迟疑，抬手，把向书微拢进怀中，含笑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宠溺。
“刚白说了。”
向书微吸吸气，揪住裴祈淮胸前的衣服，忍住哽咽。
“为什么？我们都分开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越细想，向书微越觉得难过。
明明在京禾的见面是意外，他们会不会重新在一起都是未知数，可是她一来这里的时候，她爱吃的橙子和水果味的饮料都是在的。
所以它们是一直都在的。
有的话向书微已经不用直白地去问裴祈淮了。这三年，你是不是没有放下我。这种话，她已经不用问了，只要她再敏锐地去想想一些事情……
早早准备好的她喜欢的吃的，每天只播放着的她喜欢的节目，不厌其烦削的水果，早就准备好的戒指，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自作多情。
是裴祈淮捧到她面前又被她忽略的一颗赤诚之心。
……
为什么……一个不能太直白回答的问题。
轻捋着向书微背后的长发，裴祈淮的眸色加深，悠悠道：
“因为——”
“在我的预期中，我们是一起生活的。”
预期吗？准确来说，是幻觉。
在裴祈淮不定时出现的幻觉中，向书微是跟他在这，一起生活的。所以房子里要有她喜欢的东西，他怎么能苛待她，连她喜欢的东西都不买。
只是，过了一两个月，默默地彻底地坏掉的水果，会真真切切地一再提醒裴祈淮——
你别再做梦了。她不在这。
轻拍着向书微的后背。她突出的脊骨和他的掌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裴祈淮弓下脖子，和向书微贴得更近，慢慢地合上眼。
无论是幻觉，还是表带下藏着的轻生的疤，裴祈淮绝对不会想让向书微知道。他想瞒一辈子。
因为她会愧疚，她会心疼。
而她愧疚，她心疼，他会愧疚会心疼。
在这点上，他们很相似，巴不得和对方共患难，更巴不得把对方的痛苦往自己的身上揽。
爱啊。明明是这样的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