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年底,岳钟琪被传召入京,皇上令其一月后领军出征,剑指准格尔伊犁。
此次出征的性质有些不同,皇上打的旗号是“攻破准格尔,解救朝瑰公主”,毕竟摩格可汗病逝后,信使亲眼看到公主在准格尔没有话语权,甚至连回京过中秋都不能自己拿主意,还得看人脸色。
这个借口极好,毕竟兄妹反目这样的戏码,莫说皇家,便是在民间也好说不好听。再加上皇上前一段时日刚表示了对慎贝勒的关心,如今对远嫁和亲的妹妹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可见皇上是个重情的明君。
不过这一战实际上也只是兄妹二人的博弈,最后的结局只会有两个可能:朝瑰向皇上屈服;或是朝瑰与皇上和解。
端看朝瑰能拿出多少筹码了。
岳钟琪火速赶回蜀地,调兵朝准格尔进发,一路上,脑海里却总有一段对话挥散不去。
岳钟琪有个知己好友,乃是嘉定府的宣慰使司同知,吕大人。他们相识已有四五年,吕大人虽年岁大一些,可他为人直爽,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岳钟琪无事时常约他一块喝酒。此次出征前,吕大人还在自家府上设宴为他饯行。
酒过三巡,二人聊嗨了,谈及朝瑰公主,吕大人重重叹了口气:“我那女儿也在宫里做妃嫔,那年朝瑰公主和亲,她送回来的家书,满篇都是担忧淑和公主日后怎么办。虽说皇室公主享万民供养,也要为大清付出。可老夫身为武将,还是有些唏嘘啊......”
朝瑰公主和亲那年,岳钟琪还和年羹尧并肩作战,对这事也有印象:“是啊,如今总算是能攻打准格尔,也算是为公主出一口气了!”
俩人又聊了几句,吕大人喝得满脸通红,又开始什么话都敢说了:“朝瑰公主和亲那年,不过十七,眼看着我那外孙女也快到这个年纪了,老夫实在是担心。岳将军,此次你前去准格尔,一定要好好灭灭他们的气焰,把老夫那一份也一起出了!就是可惜朝瑰公主,平白蹉跎了这么几年。”
岳钟琪点点头:“吕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的。那准格尔不过是个附属小族,也敢妄想大清的和硕公主,实在是——”
他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忽然顿住:“准格尔一直都是个附属的小部族,怎么如此狂妄呢?”
吕大人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当时的华妃娘娘似乎还向皇上进言,想叫年羹尧去攻打准格尔,你那时候作为参赞大臣伴随年羹尧左右,不知道这事儿吗?”
岳钟琪愣住了,说不出话,吕大人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准格尔求娶时,他们的可汗已经六十多岁,还要大清的公主十日后就出嫁,国库钱粮不丰,皇上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才同意了。
“后来朝瑰公主求见了皇上,皇上又叫钦天监领择吉日,将婚期延迟了二十天,我那女儿来信说,幸亏如此,否则公主和亲过去的第三日,老可汗就会暴毙,按照那边的规矩,算是公主克死了老可汗,还要子承父妻,叫公主做新可汗的妾室啊......”
吕大人又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岳钟琪脑子已经完全清明了,年羹尧倒台,岳钟琪算是全程都旁观了,还在年羹尧倒台后接手了他的官职和事务。
那一年钱粮确实不丰,但是真的到了需要节衣缩食的地步吗?
准格尔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真的非得答应,不能打回去吗?
——如果不想让年羹尧再多些战功、处理起来更麻烦些,确实不能打回去。
先帝最小的女儿、皇上的亲妹妹,是不是要嫁给一个六十岁、即将暴毙的老头,对皇上来说,与年羹尧的战功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甚至年羹尧已经有许多战功了,即便攻打准格尔获胜,最多也只是锦上添花,并不会为年羹尧增加太多名声。即使这样,皇上也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岳钟琪突然觉得嘴里的酒十分苦涩,他和从前的年羹尧有些什么不同呢?年羹尧尚且有一个妹妹在宫中,既是牵绊又是制衡,岳钟琪身上的军功也不少,若有朝一日,皇上也对他起了忌惮之心呢?
吕大人已经喝得趴在桌上睡着了,倒下前,他余光瞥见沉思的岳钟琪,心中满意。
花五年的时间与岳钟琪拉近关系,如今总算是功成了,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也可以多一重保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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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嫔一收到家书就立刻带着淑和去了永寿宫,沈眉庄正坐在桌前翻着一本册子,见她们母女来了,叫采月她们上茶,再给淑和备碟点心。
“总算不负娘娘所托。”
欣嫔将信递过去,沈眉庄也不急着看,先将册子推到她们母女面前:“先前就叫你看过一遍,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皇上那边,本宫已经说过了,他的意思是,叫咱们先看看,多挑几个,再报上去他看。”
淑和一张脸羞红:“多谢毓娘娘为儿臣考虑,儿臣还小呢,想多陪额娘几年。”
沈眉庄笑道:“你皇阿玛也舍不得你,肯定是要多留几年的,不过人选可以先看看,趁着年岁小,好好考察一下品性,你是你皇阿玛的长女,婚事上可不能委屈了。”
欣嫔接过话:“是啊,提前看看也好,先将人选确定了,叫皇上赐了婚,过几年再成婚便是了。”
淑和听明白了额娘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她点点头,忍住羞意,乖乖听着她们讨论。
沈眉庄也理解欣嫔心急的原因,若赐婚圣旨下了,淑和留在京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婚期往后推个五六年也不是难事,要紧的是先定下来。
毕竟先帝时期就少有留京的公主,几乎全都去蒙古和亲了,皇上这几年虽然没提这事儿,但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