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仍旧是常念驾车,济王坐在车舆里,回了衙门,济王身边的随侍上前低语了几句,济王便匆匆辞别离开了。
常念看他离开,转身进了衙门,千户统领贺彦迎上来,“顾大人,您回来了,可查到了什么?”
常念摇了摇头,“赵武鸣的那些外宅,不过都是为了私藏金银,我们回来的时候被发现了,他有了警醒,恐怕很难再抓住他的把柄。”
贺彦也枯了眉头,“皇上要召见,徐大人已经到御前回禀了,现如今还没回来。”
常念抬眼,“去了多久?”
“已经有半柱香的时间。”
常念原以为皇帝让暗查赵武鸣是顾及后宫蕙贵妃的面子,如今看来,着令暗查赵武鸣,不过是想在不惊动其他的前提下,趁机纠出一连串的贪官污吏,好整顿整顿京中官场。
若说京中官员,哪有不贪的,大胤国势稳定,没了外敌,就要从内里开始腐坏。可要把大胤一半的江山都吃坍塌,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再容忍,拿赵武鸣做筏子,不过是碰巧有人参奏,才把他顶了上去。
如今别说赵武鸣有了准备,剩下的那一串贪官污吏,恐怕也都得了风声。
常念赶到养心殿外,等到曹公公通传才忐忑地进了室内。
常念跪地请罪,“卑职无能,未能查到赵武鸣罪证,请皇上降罪。”
若说查到赵武鸣设私宅是为了藏钱,可钱款如今没了着落,恐怕皇帝要疑心他们清戎司也得了好处。
徐枫低着头看了看她,知道她没探出结果,幸亏自己并未向皇帝提及她乔装暗查一事。
御案后的皇帝嗓音低沉,“朕知道你们清戎司的手段,可你们办案到现在,没半点线索不说,还走漏了风声。”
语气并不严厉,可话里话外都有问责之意。
徐枫触地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常念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片刻才俯身回禀,“微臣办事不力,罪该万死。微臣原是夜中暗访,谁知千户们不小心惊了街坊,怕闹得满城风雨才只抓了几个人匆匆返还。臣罪该万死,微臣恳请皇上再宽限两日,清戎司必从根儿上挖出所有贪官,还朝廷一片清朗。”
挖出所有贪官?
明着还不一定能查清,更何况是暗查。
皇帝有心治贪腐,若真要狠下心来查,拔出萝卜带出泥,自然能砍倒一大片。
只是渔网织得太密,一网打尽难免伤了根基。
一个帝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果然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抓起案上的茶盏劈头盖脸地朝两人丢了出去。
茶水飞溅,淋淋漓漓洒了两人一身。
杯盖儿被龙袍袖子一带,拐了个弯,不偏不倚地撞在常念的额头上。
原本才结了膜的伤口,被这么一撞,渐渐渗出血来。
皇帝坐下身,眯眼看她,良久才道:“大胤百年基业,如今四方太平,滋养出那些黑了心肝的,连赈灾的款都敢眛下,将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朕原是想把那些赃官全给一气儿拔除,如今想来,这万里江山也不过是个水塘,水至清则无鱼。叫你们暗查赵武鸣,朕知道你们顾忌朕的面子难免受掣肘。如今且放你们的权,先去拿了赵武鸣敲山震虎,也好叫那些个赃官往后都缩着脖子过日子!”
皇上松了口,别说赵武鸣有罪,就是没罪,清戎司也能替他网罗出罪名。
常念不由得松了心弦,两人异口同声道:“微臣遵旨。”
皇上扶着膝头,疲乏地闭了眼,两人正要告退,皇帝突然叫住她,“太子一干人犯处置了吗?”
常念肃立回禀,“回皇上话,刘德胜一干人犯已移交刑部,明日即将行刑。”
皇帝猛地睁开眼,嗓音里透着怨毒,“主子失德,身边的奴才难辞其咎,把刘德胜的尸首给朕五马分尸,拿去喂狗!”
皇帝很少失态,一国之君即便震怒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天威,拿奴才泄愤,不是天子的德行。
常念抬眼看了看被愤怒扭曲了眉眼的皇帝,一瞬间有些怀疑皇上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谁知御案后的人转眼又恢复平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她低头说了声“是”,才从内殿退了出来。
徐枫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惶恐,低声道:“大人,您头上的伤没事吧。”
常念回身看了一眼,廊下的和玺彩画蒙了尘,浓墨重彩的颜色在秋后昏黄的节气里有一股光华渐褪的颓败。
她朝不远处的太监颔首,“去内务府那里把执事叫来,御前的事务都办不好,让他自己去清戎司领罪。”
小太监早就看见指挥使大人望着顶上的雕栏画柱出了半天神,知道是内务没办好,当即两股战战地领命叫人了。
一回衙门常念便下了地牢,番役把剩下的两个家奴押上来。
常念撩袍坐进圈椅,气定神闲道:“你们倒果真忠心耿耿,想必赵大人一定许了你们不少好处。”
她一抬手,番子立马把死掉的家奴尸首抬了上来。
“本官放他回去,原本是要试一试赵大人,谁知赵大人是个不留情面的,换了新的家奴不说,怕走漏了风声,连人都给杀了。”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她,她“啧啧”惋惜,“说了叫你们寒心,进了清戎司,谁会信你能守口如瓶,不管你们认不认,等你们出去,赵大人都不会留你们活口。”
瘫坐的两人对看了一眼,年长些的汉子一脸怀疑,“人到底是谁杀的,大人别是诈小的吧?”
常念挥手让人把尸首抬下去,闻言冷冷一笑,“其实招不招结果都一样,皇上要办赵武鸣,用不着你们作证也能办,不过是面儿上好看罢了,本官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不珍惜,那就罢了!自然有想活命的愿意招。”
她转头朝徐枫吩咐,“行了,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拉下去,扒了皮赶紧扔出去,给衙门里腾腾地儿。”
几个千户都是惯常在身边跟着办案的,没等徐枫吩咐就吆呼喝六地绑上两人要拽走,徐枫装模作样地招呼番子提后头的人来审。
就好比狗争骨头,有人争着抢着吃,就算不饿,手里的骨头也成了香饽饽,不肯再让出去。
年轻一些的汉子果然着急了,蹬腿哭嚎着要挣脱钳制,常念一挥手,按压他的番子松了手,他伏在地上抖抖索索地爬到她跟前,“大人,招,我招……”
常念重新靠上椅背,慢条斯理地拂了拂箭袖,“那就说吧。”
“小的叫申小五,年十七,赵大人当初在庄子里招精壮庄稼汉,小人家里穷,家嫂一个劲儿劝小人去,可没想到去了才知道跳了火坑。”
申小五满脸羞愤,“赵武鸣男女通吃,但凡看得过去的,都成了他的消遣。他许了重金给小人哥嫂,又拿小人的老母亲做威胁,小人只能继续在那宅子里干下去。”
这次轮到常念吃惊了,没想到赵武鸣还有这种癖好。
怎么最近京中盛兴好男风吗?
济王是,这个赵武鸣也是。
她抬眼看了看申小五,的确比别人清秀些。
申小五知道他们不屑听这些污糟猫腻,急忙继续招供,“小人知道书房里有处暗室,我见过大管事带人往里抬箱子,但并没有进去过。有次小人想上前帮忙,还被大管事训斥着滚回去看门,不过那口箱子没阖严,小人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摆了一排排的金锭。”
常念说,“若现在让你指认,你可能认出赵大人的脸?”
申小五抬起头看她,那张美得让人心惊的脸上带上笑,一丝一缕的笑意上都淬满瘆人的严霜。
他以前虽没见过她,却知道清戎司总指挥使的大名。
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即便是指尖的一个轻微动作,也能将他们这些蝼蚁碾成齑粉。
他别无选择,咬了咬牙道:“赵大人来去匆匆,小人虽只见了几面,但绝对能认出来。赵武鸣每次行完房,都是我端着热水伺候着冲洗的,不用看脸,光凭身子他也能认出来。”
常念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朝身后吩咐,“把他留下,剩下那个,处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