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萤垂着眼眸,望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明白父亲的苦心了。”
陈仲贤从她的言语里听出了感激之意,嘴角的笑意终于诚心了些许:“你明白就好,以后你在东宫做好你的分内事,其余的都不用你操心,为父都会为你打理好。”
陈萤神色认真地点头,然后站起了身。
春桃连忙过来搀扶着她,她扶着自己的肚子朝陈仲贤福身:“女儿就谢过父亲大人了。”
她低头垂眸的模样十分温顺纯良,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瞬间让陈仲贤生出她十分好掌控的错觉。
他心里又多了几分笃定。
一个官妓生的女儿,再怎么自私自利又能有什么谋略心机,不过是会些争宠的手段,在大事上还得靠他这个国公爷出谋划策。
他想拿捏她,轻而易举。
“咱们父女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生分了。”
陈仲贤一摆手,乐呵呵道:“为父今日来见你,就是为了给你交个底。”
陈萤站在对面仍然垂着眼,看着是一副感动的模样,心里却在冷笑。
果然,下一刻陈仲贤就又咳嗽了两声,话锋一转道:
“只是因为你那个姐姐做的好事,眼下国公府成了众矢之的。外面那些人本来就看不惯我们国公府承祖荫,现在他们抓到了把柄都想把陈家分食殆尽。
就连先前一直与我们交好的李家,也因为你嫡母还有那个容夫人的缘故……唉,都是孽缘啊!
若是只有为父一个人,随他们如何胡闹,为父也不会怕的。但如今你在东宫侍奉太子殿下,要是娘家出了什么差错,为父就怕把你也给连累了呀!”
闻言,陈萤纤长的眼睫颤动着,她带着几分惶恐地抬起眸子,充满依赖地望着他:“他们真的动得了陈家吗?”
陈仲贤笑了笑,眼眸里闪烁着精光:“只要太子殿下能表明态度,陈月如做的事不会牵连到陈家,这些人自然也就老实了。”
陈萤做出顿悟的表情,连忙点头道:“女儿明白了,女儿会去求太子殿下。”
陈仲贤交代完了他要说的事,很满意地离开了。
陈萤站在院子门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光一片冷沉。
春桃在她耳旁小声道:“娘娘,您真要帮着国公爷?”
陈萤扯了下嘴角,声音淡淡的:“我是在帮自己,不是在帮他。”
陈仲贤虽然目的不纯,但他说的这些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东宫的女人想要往更高处爬,光靠色相和太子的宠爱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家族的支撑。
不然她就算坐上了侧妃的位置,也早晚要跌下来。
陈家的祖宗是开国功臣,传到陈仲贤这一代时虽然不比先前,但仍是勋爵之首。
大半个京城的富贵名门都是陈家的姻亲,陈仲贤又惯会逢迎做戏,他这多年经营下的人脉也不可小觑。
陈仲贤想利用她,她也想利用陈仲贤。
以前的她实力不够,只能凭他摆布,但现在她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倒是也配上桌了。
大家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到头来谁能吃得更多,就看是谁的手段更高明。
春桃要扶着陈萤上轿子,陈萤抬头望了会儿天,又看了看四处,忽而道:“世间过得可真快啊,现在已是早春了吧?”
“回娘娘,立春刚过。”
闻言,陈萤笑了起来。
她此时的笑和在陈仲贤面前时的不一样,明媚得就像是初春刚刚拔出的嫩绿,明媚中却又带着一点感伤。
“这里离锦绣阁不远,不坐轿子了,我们走回去。”
回去的路上,陈萤路过许多处的亭台楼阁、雕栏玉砌,还有路边的花草树木,有一些已经褪去了冬日的萧索,抽出了春日的第一枝嫩芽来。
春桃的心情都跟着明朗了不少,可她转头去看陈萤时,却见自家娘娘的神色仍然有些阴郁。
“娘娘,您在想什么?”春桃低声问道。
陈萤垂眸沉默着,就当春桃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忽然听她道: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足够强大,可以不再说那些违背自己心意的话。”
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替她娘报仇。
让她那个负心冷漠的爹,也尝到卑微如泥的滋味。
春桃顿了顿道:“可是娘娘,现在的您已经很厉害了。”
陈萤愣了一下,抬眸看着她。
春桃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妆奁盒里最漂亮的宝石还要醒目:“虽然奴婢以前伺候过太子殿下,但在奴婢眼里,您才是最厉害的,您也永远都是奴婢最佩服的人。”
这丫头平日里做事那么稳重成熟,现在却露出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常有的天真,眼里都是绚如烟花般的烂漫,让陈萤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脸上的忧郁也消失不见了。
春桃认真道:“娘娘您别笑,奴婢不是在说假话,奴婢真是这么想的。”
陈萤嘴角上扬着道:“嗯,我信你。”
这话她爱听,只是啊,裴玄那家伙心眼又多,脾气又大,手段又狠,发起火来跟尊煞神似的,要说她比他厉害,那可真是抬举她了。
……
与此同时,身在皇宫的裴玄忽然打了个喷嚏。
青鹤赶紧递过来帕子:“殿下,是不是今日衣服穿少了,着凉了?”
裴玄微蹙着眉,摇了摇头:“不,像是有人在念叨我。”
他正说着,禁闭的殿门敞开了。
秋澜姑姑走了出来,她的神色有些憔悴,看向裴玄的眼神也十分复杂。
但在态度上,她仍是毕恭毕敬,躬身道:“太后娘娘刚吃了药,此时正睡着。”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能见客了。
裴玄微微一笑:“既然皇祖母病着,我应该进去给皇祖母侍疾。”
秋澜听着眼皮都跳了起来,任谁都听得出她刚才那只是借口,太子殿下怎么如此不识趣?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今日不想见人,还请太子殿下不要为难老奴了。”
裴玄勾着唇角温文尔雅道:“烦请秋澜姑姑通融一番。”
今日他不逼着太后发出废黜太子妃的懿旨,他绝不会离开。
秋澜脸色难看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进殿去了。
然后裴玄就听见殿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过了片刻,秋澜走了出来,双手奉上明黄的绸卷。
裴玄一看就知道,太后终究是赐下了懿旨。
“太后娘娘说她知道殿下为何而来,此事确实是陈家嫡女做得太过,如此偏执恶毒的女子也确实不配再做太子妃。”
秋澜从李娩那里收过不少好处,她的心是向着这对母女的。
可陈月如犯下的过错太重,就连太后娘娘都保不了陈月如,她一个女官又能如何?
只能是太后娘娘吩咐了什么,她照做就是了。
裴玄接过懿旨,微笑道:“当初我和陈月如成婚是皇祖母赐婚,如今要废黜她,自然也是要皇祖母下旨才好。”
他拿到懿旨也不再在殿门前逗留,就带着青鹤离开了。
秋澜回到殿内,她嘴里本该卧床的太后就坐在软榻上,瞧见她进来就道:“太子说什么了?”
秋澜把太子的原话重复了一遍,太后沉下了脸:“他这话是在怪哀家有眼无珠呢。”
偏偏她又不能说什么,因为陈月如所做之事确实是无可辩驳的荒谬、愚蠢。
秋澜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娘娘,现在太子妃被废了,本该嫁给太子做侧妃的李三小姐也被送去了官府,这东宫里可就没有咱们的人了。”
太后沉着眼眸,无言了半晌后冷冷一笑道:
“太子以为废了这两个女人,就能摆脱哀家的控制?他想得美。
秋澜,你去让人做个册子,把这京城里代嫁的闺秀都给画上,哀家要再选一个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