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贺炎的日记上就出现了这一篇:
11月1日 礼拜四 晴
天呐,不得了了简直,今天数学老师和刘达瑞掐着脖子在教室打起来了,因为数学老师要去开会,让课代表管住纪律,不要让同学们说话,然后老师回来的时候好像是看见刘达瑞说话了吧!
总之是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一个羽翼未丰,一个正值不惑,到底鹿死谁手,花落谁家?
后来的处理结果是怎样的,贺炎也不知道,反正刘达瑞是没有写检讨,也没有被叫家长,数学老师也依旧一视同仁,没有针对他,或者是给他穿小鞋。
说到打架,贺炎就这么想起来,小学的时候倒是吵过不少架。
那个时候是一年级,而上江的小学每个年级都只分两个班,每个班有四五十来号人,班名取“x年级甲班”“x年级乙班”,貌似是按甲、乙、丙、丁的顺序排下来的,至于为什么没人“丙班”和“丁班”,应该是教室不够多吧!
当时,贺炎在乙班,而贺炎班主任的儿子在甲班,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好像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来着,总之,两个班的同学就总是在下课后围在各自班级的教室门口,派兵列阵,十分有默契地集合成两支“军队”,相邻的两个班级的同学把一层的楼道围得水泄不通,双方卖了命使劲地往对面阵容投掷语言炮弹。
反正说的什么的都有,只是那个时候才六七岁,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时过境迁,也早已忘了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争吵的,双方就呜哩哇啦地叫喊着,试图通过高音把对面击溃。
小学时候的课余时间是很热闹的,不管是操场还是教学楼里。
毕竟是在农村,不像大城市的小学一样,每天晚上要熬夜写作业到凌晨,课余时间也相对于宽松(当然,贺炎除外)。
所以两方势力的吵闹并没有惊动老师,毕竟那能掀了教学楼顶的喊叫声老师们已经听习惯了,不管办公室外面吵成什么样,只要没有学生进来找老师那就没什么,当然,专门放风提防老师的同学也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所以时常一吵就是十分钟,从下课铃吵到上课铃,倘若是下午的大课间操那可精彩了,双方不仅吵得更火热,还学会了换人接着吵。
然而吵再多也不知道该吵什么,为什么而吵,年幼无知的孩童们,只是为了争吵而争吵罢了。
也不只是吵了一周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两个月了,两方势力始终吵得不可开交,当时也才一年级而已,却已经无师自通,学会用兵法了,男生们趁着双方吵得热烈时,借着拥挤的人群挡住自己的身形,偷偷地从自己班身后溜走,借二楼楼梯绕到对面班级阵容的身后,出其不意地发起袭击,扰乱敌方阵容。
双方打得有来有往,只是贺炎班级的防守和警惕性实在是太高了,敌班袭击了几次都被发现了。
而要说起来,贺炎倒也多了些记忆,贺炎所在的乙班的班主任,她的儿子在甲班,貌似还是城里转来的吧!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城里人,因为他穿的衣服总是很好看,太阳一照就发光,比土包子们的亮多了,他的母亲也时常拿着一个包,上课下课始终都带着,在那个年代里,上江人们出行是不拿手提袋和篮子的,毕竟人家店主摊主就自己给塑料袋了,家里也时常屯着一些更加实用的麻袋,遑论价值连城的包呢?
一个包能抵一个月的工钱了,所以除非是脑子抽了,否则当时是没有人会买这种容量小见不得能装得下多少东西,而且还容易磨损的包包的。
所以真的是羡慕啊!
这么一说,倒有一些确定的因素了,当时甲乙两班争吵,似乎就是因为班主任的这个儿子吧!
魏晓燕——贺炎一年级班主任的名字。
班主任的长相跟她的名字一样好看,但奈何天公不作美,这么好看的一个大美人是用火药喂大的,那种几近变态般的严格管理在小学四年级到来之前,把贺炎那个班的同学折磨得是苦不堪言。
就作业本上写的那两个字,写得不对了——撕;写难看了——撕;写不工整——撕;格式不对——撕,只要是有一点瑕疵的就一个字——撕。
当时的“一年级乙班”里,只要是这老师的课就总少不了成片的撕纸的声音,包括一年后的“二年级乙班”,两年后的“三年级乙班”。
所以一年级的贺炎就已经学会熬夜了。
没办法呀!字写得不好看,交上去不仅要被老师撕了让重写,还要打板子,所以每个晚上贺炎都一边哭一边写,一直写到深更半夜,中途写错了又得撕了重写,这时就哭得更大声了,小小年纪的贺炎就已经如此得压力山大了,可这也不是高楼林立的大城市里啊!
而好死不死,班主任又恰好是教语文的,贺炎更是痛不欲生。
兴许贺炎讨厌女性的由来,除过张霞和贺华,这位语文老师也出了一份力吧!
一直到小学四年级开学的那一天,同学们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真的很怕自己在说得热闹的时候,班主任突然闯进来,瞬间暴走,把说话的那些学生全部拎起来先挨个训斥一遍,顺便再打几板子。
然而,只见语文老师斜挎着一个包走进来了,就在教室门口向里面看了看,一言不发,神色也不像之前的那般凌厉了,似乎多了一丝的难过……
看了没一会儿转身就走了,从此贺炎再也没见过这位女老师,听说是给调到城里去了。
后来也只有一次听到过这位女老师的消息——是在同学口中转述的,说在小镇的小区里见到了她,然而只是主动打了声招呼而已,老师已经认不得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了。
然而这已经是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之后了。
四年级换了一个新的语文老师,贺炎总算不用在每个晚上都挑灯夜战了。
……
后来张霞说:小学一二年级那时候的语文老师才是好老师咧,管得严,作业写不好的就扯喽重写,那时候,贺炎哪一个晚上不是哭着才能写完作业的咧?她和贺守睡了,贺炎还在写,而且那时候贺炎成绩也是第一第二名,从来就没有掉出过前三名,直到这一老师调走之后成绩才下去的,这老师不走贺炎到现在还是一个好学生咧。
她是一个好老师!
……
有一说一,真是瞎了张霞的眼了。
其实作为一个儿子,贺炎翻遍了过往的所有记忆,也不知张霞和贺守是从哪里配得上“父母”二字的。
贺炎想了很多的形容词也没办法来评价他们的教育方式,只是想说上这么一句空话罢了。
本本分分的农村人,到底是沾了大城市里不干不净的东西。
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那个时候贺炎仿佛也才五六岁吧!一家人还和他爷爷奶奶挤在农村的屋子里,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贺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和张霞不对付了,张霞说了也不听,一直闹别扭,气不过,张霞就把贺炎撵院在外面了,当时是老家新盖了房子,贺炎就站在新房子的右边。
其实贺炎老家之前也是挺有钱的,听张霞说,贺炎爷爷的爷爷是一个农村的大地主,贺炎老家住的地方,往上数那一排房子全都是他祖父的,只不过后来贺炎的祖父染上了烟瘾,要抽大烟,手头的钱花光了就把房子尽数都卖出了。
其实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毕竟倘若贺炎的祖父真的是个大地主的话,往前倒腾个四五十年,大概就是到了贺炎太爷爷那一辈吧,连带着村子里但凡跟“贺”这个字沾了关系的,估计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在贺炎刚记事的那个年纪,贺炎的父亲加上他的三个叔叔和他的爷爷,在老房子的对面又建了三间平房,作为给他三叔四叔和二姑结婚用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他大姑的,这个贺炎并不知道,反正贺炎三叔和二姑结婚时各占了一间新房子,剩下的一间是给他四叔的。
这是王莲亲口说的。
而贺炎的爷爷贺武住在老房子的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贺炎的二叔和贺守的屋子。
被撵出去之后,贺炎就站在新房子的侧面,是一条小路,左手边是新房子,右手边是一个不是很大的沟,杂草丛生,老树的支茎相互缠绕。
那会儿老家新拉了一条水管,就在新房子的屁股侧面,从山上直接接天然水下来。
因为那个时候农村还很落后,整个坞头村的人要喝水得去山上的井里头打,路途遥远,而且遇到刮风下雨,泥路更是不好走,于是就接了这么一条水管下来,倒也是省事了。
所以那个地方时常有人来接水。
一个村的,邻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闻名而来了,就像听人说贺炎的爷爷会治病一样来慕名寻医。
……
一个人站在那里,冷风吹得贺炎的小身板瑟瑟发抖。
想来也奇怪,年幼时贺炎经历过的好的,让他快乐的,本该是让他难以忘怀的美好他却一个不落的全都忘记了,而那些让他伤心难过的事儿,他却从小记到大,只要得空回忆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这些。
贺炎至今还记得,当时年幼无知的自己萌发出了这一辈子最大胆的想法,甚至可以说,这个或许荒唐的想法才是影响贺炎一生的导火索——趁着夜色转身跑掉,让他们再也找不到自己。
贺炎没有像张霞那样痴心妄想自己的儿子能一步登天一样说有谁会出来给自己说几句好话把他哄回去,毕竟把儿子扔在外面受冻,自己在屋子里暖和着的母亲真真是世所罕见。
贺炎一点点地往后移,从房子与门齐边的位置退到了房尾处,那里是安着水龙头接水的地方,只要贺炎再往右移那么几步,自己看不到他们的时候,就能直接拔腿跑。
可惜了,小时候的贺炎还天真的以为,晚上的时候屋子里开了灯,依旧能看到窗外深沉的夜景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他还动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屋子里取暖闲谈的人看到屋外受冻的自己要逃跑的模样,然后大叫着招呼着所有人赶紧冲出来把自己带回去。
那个时候,贺炎一直在心里藏着一句话:家是一个避风港,但是它也会下雨。
张霞的嗓门是很大的,哪怕隔着十万八千里,只要她一张嘴,就准能听到她的妄言。
站在夜色里,贺炎的脸上映着淡淡的光晕,一家人女人齐在炕上,男人坐在炕边上凳子上,有说有笑的,然而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就听见张霞叫着说:“不用理他,管得他多了,从小就性成这样,大了还能管得下?”
面目狰狞,简直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贺炎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这是小时候的贺炎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生出恨意,大概一定会被指责为大逆不道吧!
只是贺炎也确实有过写一篇名为《逆儿》的文章,然而想要写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头,所以就一直搁浅了。
……
张霞对自己两个儿子的管教便是如此,简称散养,很多时候,贺炎从张霞那里听说不念书就只能当乞丐了,衣服破破烂烂,没有房子住,吃不上饭,每天拿着一个碗,挨家挨户的讨吃的,讨点儿钱。
别人见了背地里说长说短,能笑话死你,说你家死得没大人了可小的时候儿就没人管,大了也活不成人不是当了乞丐?
这倒也想起来现在大城市里的一些打工人,便是同这些乞丐一般了,甚至于都不如这些乞丐。
他们一见到人就卑躬屈膝,低三下四跟在屁股后面,一路上拍着马屁陪着笑脸,倘若是你给他一捆绳子,他能把一头拴在自己脖子上,再把另一头交给你,让你牵着它一路上走过去。
自诩“大城市的狗也比农村人高贵”。
所以有时候狗也能高人一等。
刚搬来上江的时候,贺守四处在找工作,张霞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因为他大姐十分大方地把自己家的两个孩子一同托付给张霞代管了,甚至于后来有一段时间,一同住在上江的张霞四妹的孩子也一并送过来了,一个人养着五个孩子,倒是辛苦了。
倒也是,生了孩子不想养,这便是张霞这一家子流在血液里的东西吧!
那个时候不知道贺守是跟谁做什么了,总之是有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不知是几千还是几万了,反正也足够一家人生活很长时间了,然而那会儿的贺炎贺裘还小,之前都住在村里,好不容易在小镇上定居下来了,见到什么新鲜的都想要,就缠着张霞给买。
但是张霞给自己的俩儿子买了,不能不给大姐家的两个买吧!所以那笔数目不小的钱没过多久就这么花的一干二净了。
这样倒也有一些理了,兴许贺炎的大姨是见贺炎他爹有了点钱,就想着靠一下自己的这个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