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环早已在旁劝慰:“小姐,别听他们胡吣。一群糟心烂肺的,竟比那巷子里婆子的还要爱嚼舌根,也不怕遭报应。小姐,别哭了,姑爷不会放过他们的。”
李元恒蹲在她腿边,去看她低垂的螓首,正巧一朵泪花滴在他筋骨分明的手背上,烫的他倏然握紧。他稍稍托起她的脸,让她能与他视线相接,温柔道:“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不用怕,我也不怕人知道,只是这流言可畏,总有人会借着此事给我们添堵,所以这次必得查出流言起于何人,让他付出些代价,才能震慑他人。隔壁那些下三滥不必在意,什么人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都不会好,因这些人哭,实在犯不着。”
恰在此时,又听隔壁传来“婊子”“娼妇”之类的字眼,沈柔止紧皱秀眉,李元恒见她如此表情,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若是没吃好,路上再买些糕点零嘴回去,好么?”
沈柔止点点头,她长这么大,即便她在临幽城中走街串巷,也从未听过如此粗陋之语。这开天辟地头一遭,属实是有些如遭雷劈,将她劈的外焦里嫩。她早就想走,此时听他提议,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雅间。一楼大堂的人又是满含深意的眼光朝两人看来,彼时不知是何意,此时明白,李元恒一记凌厉的眼风射去,食客们喏喏转移了视线,再不敢瞧。
李元恒将沈柔止送到望仙楼的马车,转身朝身后的小厮嘱咐了几句,也上了马车。须臾,车轮辘辘声又响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巷之中。
身后小厮一溜烟隐入一旁的小巷之中,不一会儿出来几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面覆黑巾,几个飞跃从望仙楼后巷窗户里进了楼中。一阵叮里咣啷,鬼哭狼嚎之后,又是几个黑影,闪转腾挪之后隐入黑暗。
屋中几个人皮青脸肿,看着唬人,其实都是皮肉伤。有人忍着疼,大声叱骂:“这是哪来的贼人专挑脸来揍,谁惹了事,连累了我?”这京中随便个牌匾砸下来都能砸个官宦人家,皇亲国戚也有可能,他们身份还没高到无所顾忌的地步,几人俱是嘴欠了些,只敢背后过过口舌之瘾,哪敢真的将人得罪了。于是有人龇牙咧嘴,抽着气道:“咱们几个哪敢惹事,我瞧着那些人专朝着我这嘴来招呼,怕不是咱说的那些话让人听了去?”几个人仔细回想,被打之时确实这嘴受的关照最多,人被掐着脖子,摁在地上,那蒲扇般的大手专朝嘴上招呼,好似还听到那贼人嘀咕“让你说,让你说”,只是彼时场面混乱,惊惧难忍,才疏忽了。这会儿细思极恐,一人急道:“是了是了,那贼人打我时一个劲的嘀咕‘让你说,让你说’,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他们瞧着凶神恶煞的,怎么着也要断我个胳膊腿的,谁知就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我就常说咱们喝酒闲话时小声些,若让人听了去,得罪了人不说,还不知会招致怎样的报复。你们偏不听,如今可好,挨打了吧。那几个贼人身手了得,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豢养得了的,此次手下留情,下次可就不好说了。”有人不忿:“赵三,你说的轻巧,好似没你一份似的,他们不是寻常人家,咱们就是寻常人家了么。喝酒么,总要说些闲话的,能有几分真,我定要派人去查查到底是谁敢这么阴老子,哎哟......”一不小心扯着了伤处,捂着半边脸叫唤去了。被唤赵三的那人道:“你愿查便查,只是多半查不出什么。日后还是注意着些,这皮肉之苦也是苦,着实疼的很,今日就到这里吧,各回各家治伤去吧。”余下几人不置可否,抽气声此起彼伏,各自散去。
男子们喝酒宴饮时都拿此事调侃,妇人间更会加倍。只因妇人不用去衙门里上值,每日除了家中琐事,余下时光可不就是凑在一堆,张家长李家短,一件事在彼此间嚼来嚼去都舍不得吐出去。是以,流言乘风,快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自那日以后,沈柔止每逢出门时便觉得有人在背后偷窥,待她转身去寻时又看不到任何异常。或时不时还有人眼神轻蔑,嘴中念念有词,仗着离的有些距离,那些人大胆了些。她虽听不出说的什么,但就是觉得那话定是难以入耳,污秽不堪的。
小环和兰芝看着自家小姐日渐虚白的脸色,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那些长舌妇只是远远地盯着小姐,未曾上前来出言不敬,她们师出无名,反倒容易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沈柔止初时不甚在意,谁没有在背后议论过人,谁又未被人议论过,既然躲不过,那就坦然些。然而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却挡不住日日盯视,那些虎耽狼视窃窃私语终是入了梦,在梦中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短短几日,面色苍白起来,人也没往常那么精神,恹恹地,好似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经纬艺坊诸事妥帖,原本要弄个开坊仪式,也放下了。幸而元青为人老实,做事靠谱,除却织染等技艺工序是他找的熟识的师傅负责,其他杂役雇的都是周围村中老实的村民,一切井然有序。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沈柔止知晓元青可靠,便将坊中事务都交于他,自己躲在卧房,不再出门。好似只要熬过了这段时日,那些人终会忘记她不堪的过往。
小环和兰芝想让她去院子中晒晒太阳,她也不肯,去跟舅夫人说,请她去开导开导,她倒是来了两趟,只说那些人只是嘴坏,不必在意就没了下文。她们两人怕她再成了那时那般不通人事的模样,私下计较一番,小环就去了靖安侯府。
小环在靖安侯住过一段时日,门房的小厮还是原先那人,见了她,倒还恭敬,将她请进门房内,上好茶,一转身就去书房通传去了。
李元恒听闻柔止身边的婢女来寻他,自觉出了事,等不及小厮去传话,跟着就朝府门而去。
小环见了侯爷,将沈柔止这几日的境况说于李元恒。杨恕那日望仙楼中得了令,日日查访。不过因着流言四起,范围又广,看着简单,实际想抓住线头却是难上加难。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查到这话初时就是从城中一些小乞丐的嘴里传出的。只是那些小乞丐却说不清到底是何人将这话告知,只说那日有个姐姐,一身寻常衣裙,带着幂蓠,给了他们几个铜钱,让他们将这些话说给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小厮婢女,成事之后还会有钱拿。他们照做后去寻她拿钱时却再也找不见人,为此连着她也被咒骂了几句。因着被骗,这几个小乞丐总想找骗他们的女子,即便讨不来该给他们的银钱,也定要让她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是以,杨恕找上他们时,望着手里的几两碎银,频频点头,道只要寻着人便给他送信。只是那人好似消失了般,自那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