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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白左顾右盼,轻声说:“你还嫌你的麻烦不够?有人已经怀疑你的小舅子,并且把报告打到戴主任那里,戴主任看后一笑,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乌白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给史凤琳,“戴主任对你是充分信任,要不然也不能这样,小人为了个人目的,造谣生事难免,你是我党元老级人物,有人眼红你在戴主任那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知道在你身上没有文章可做,所以……”

“真他妈的混蛋,别人在敌占区冲锋陷阵,他们却在背后……”

听见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乌白在他肩上拍几下,附在他耳跟说:“他下来了,注意……”

“我管他妈谁下来了,只要是有人敢造谣生事,老子就不惜余力撕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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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哟!谁这么不识抬举,惹得我们的特派员这么不高兴?”胡九成嬉皮笑脸象是捡着宝一样手足舞蹈而下,他纤细如同电线杆子的身材,象木偶一样机械动着,“也不要意气用事,你的小舅子差不多有两个月音信全无,他是在敌占区被密捕了,还是和赤匪沆瀣一气,你说不清的,据我所知,临走之前是带着电台的,和胡主席有过彻夜长谈,并且是自告奋勇,信誓旦旦,如果要派人去敌占区联略那些人,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位秘书长,这难道不引起别人深思吗?”

“胡九成,你算个什么东西?除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你还能干什么?”

“是!在党内,我是没有你资格老,更没有救过孙先生的辉煌历史,但我身家清白,你虽是老资格党员,可你如今在什么位置上,特派员?那是个虚衔,自觉是个人物,平时仗着这个,又和戴主任走得近,见谁都颐指气使,你算个什么东西!”胡九成吐口唾液,把嘴扭向一边。

“你……你骂谁?再给老子说一遍!”史凤琳想不到被一条小泥鳅噎着了,用右手食揩指着胡,气得哆嗦。

“九成,过了,你怎么骂人呢?还不快给史专员道歉?”乌白想不到局面会如此失控。

“他算哪门子专员?我凭什么给他道歉?我错了嘛?你随便到社里问问,这是不是事实?要不你就叫他陈啸虎出现在大家面前,要不你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清!出门没看皇历,撞着鬼了!”胡九成扬长而去。

“小人!小人!就他妈一小人,他不给他姐拉皮条,他能有今天?就是一街头混混!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他的食指还在不断点着胡的背影,“党国中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人,真是我党之大不幸呀!”

“行了,坛口好扎,人嘴难扎,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弯下腰咬狗一口!他背后的那些龌龊事谁不知道?别人提起来,鼻子起二阶,吐口痰,不屑,戴主任身边的胡蝶是谁?那是他亲妹子,一母同胞,刚刚十八岁,多好一棵白菜,甚至都没有长成,姐姐和妹妹同时马陷淤泥河,就这样……你问问他每月工资都哪儿去,全他妈送古玩店了,廖副主任好这一口小,小人要是得了志,你就不要和他苟同了,努!”乌白用身子蹭蹭他,“戴主任要是相信他,这个哪来的?”

“兄弟,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史凤琳差不多气晕了。

“不必!日久见人心,在力行社,只有你我同舟共济,这些往人脚面上跳窜的蛤蟆,也只能恶心人一下!钱主任早说过:这帮吃白食的孙子,早晚得诛出力行社!钱副主任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你忘了?”

接过材料,往怀里一揣,心中五味杂陈:难道陈啸虎真的出了意外?这么一想,有些后怕。

当马车一摇三晃停在土木镇上时,一大片流动的乌云遮挡了太阳,许多人不自觉抬头瞧瞧: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看一眼,叹口气,是乌云作的怪,皱皱眉头,波浪纹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太阳已经撑破乌云,悄不惊声,撕裂乌云的束缚,霞光万道,不一会儿,晃人双眼。

一只高跟皮鞋踩在油光水滑的石子路上,另一只脚还在车上。

“嘿!你是谁?你的车子不能停这儿,说你呢,皮不松鼓不响的,找抽是不是?你知道吗?这儿临时戒严,城防司令马上莅临土木镇,知道嘛,这是土木镇之荣幸,土木镇即将成为大东亚共荣圈中的典范之镇,不容易呀,我小小的土木镇有此殊荣,赖我全体镇民之努力之结果,吾辈应感骄傲!”陈仲秋挥舞着小皮鞭,把挎在肩上的手枪袋,动了一下。

陈这时风头正劲,连郝汉父子都得仰仗他,由队长升格为大队长,土木镇上,事无巨细,差不多全听他的,许多突发事件,有些棘手,郝氏父子摇摆不定时,总要听他一句,有惊无险,郝百声常对郝汉说:“陈仲秋是个人才,不可多得!”仗着郝氏父子器重,他有些跋扈,象提拔或任免小队长的事,他总是先斩后奏,郝汉提示过郝百声,镇长却摇头晃脑,好象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笑容可掬拧捻额下几缕稀疏的胡子,眯缝着眼,“不碍事!不碍事的!”伸出手掌,“本人如来,就让他在掌股之上翻筋斗吧!”

刘铁牛当了副大队长,王柱子做了第一小队长队长,连咳咳喘喘的张志清也捞着个副小队长,许多人不服,这几个楞头青对陈仲秋感谢涕零,他们以陈仲秋马首是瞻,许多唠骚陈仲秋充耳不闻,甚至听见还会冷哼一声。

梁一纹重新坐上车,看一眼这十几个人,青衣,黑礼帽,长枪短枪参差不齐,守着木栅横栏吆三喝四。

“大队长,这女人虽上点儿年纪,模样还不错!”王柱子附在陈耳跟嘟囔一句。

“你个没出息的!你个没出息的!这号主子,你惹得起吗?”看见车子调头,陈仲秋使劲砸王柱子的帽子,心中却犯嘀咕:这人是谁?不像是土木镇人,面孔陌生。

“大队长,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急,我也想女人嘞!”

“铁牛,晚上牵头母猪,送他家去!”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前仰后合,笑出眼泪,笑岔了气。

车夫兜兜转转,总得把梁一纹送到土木镇中学,满脸是汗珠,车子一停,就喘了起来,用手指着:“这里就是!你自己进去,让我喘会儿!”破旧草帽当扇子。

还没有开学,校园里格外寂静,杂草肆虐,棘针蒺藜如锯封路,爬山虎铺满砖墙,破旧的大木门半关半掩,寂寞无声,阳光羞羞答答从枝叶间筛到地上,她轻推一下,木门摇晃着,信步走进去,“有人吗?有人吗?”边走边叫,大约听到响声,两只娇小的小白狗,就扑了出来,它们不咬人,却在人腿那儿扑上扑下窜掇。躲不开,正走斜走,像跟屁虫往后退。

好半天,没人支应。

梁一纹继续往里走,狗活蹦乱跳,想来有人。

狗遇见生人,扑上扑下,又蹦又跳,那种呓语般粗粗的声音,让一扇打开的窗户里的人惊愕着,“有人来了!”钟玉秀敏感说。

“怎么可能?”史凤扬侧着头,向外张望,他没有看见,以为钟玉秀逗他,“想有人来,想疯了吧?这里是世外桃园,暑假了,孩子们宁愿回黄花甸子陪他们的奶奶,也不愿回到这里,我喜欢这里的宁静!”

“真的!”说着,钟玉秀就起身,像朵寂寞的花,随风飘出门去。

史凤扬也只得兀兀站起来,没有动,看着她的动作,表情愕然,张大嘴巴,吐不出一个音,支起硕大的耳朵,直到听到钟玉秀那甜而不腻的问候,他才确定:真的有人来,摇着头,女人的第六感觉真的精准:何方神圣驾临?

“你好! 你是谁?你找谁?”钟玉秀象一片羽毛。

“队……是队长,我……他妈的觉得刚才那……老娘们,不……不他妈对头!”张志清唾沫四溅,像毛毛细雨,溅到陈仲秋的脸上。

陈用手掌抚了一下,恶心皱皱眉头,伶俐撩起一条腿,上去踹了张志清一脚,“你他妈给我滚犊子,唾沫星溅了老子一脸,你这只老糊涂虫是不是不想混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叫大队长,咋就这么不长记性?你看看你:说句话比憋个屁都难,你要说什么?”

“我是说……我是说……”张志清真的属老鼠的,刚刚被踹了一脚,脚印还斜斜在衣服上抖动,就又把那张带着喷头的嘴,凑过去。

“叭! ”陈仲秋一巴掌推上去,“你要放什么狗臭屁,把腚厥一边去!”

“那……那好吧!”张志清摇摇手,“刚才那……那娘们……面……面生得很很……”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那个时髦的女人有问题?”陈仲秋阴阳着脸,就象看见花生或芝麻,满眼生出欲望的油水,要溢出来,油水有时成了一面镜子,照出陈仲秋欲望的嘴脸,歪着斜着,五官变形,哈喇象稠厚的酒,滴出长长的扯不断的条子,“你去,跟上她,看看她最终去了什么地方?回头来向我报告!”

“要不要跟郝镇长说一声?”张志清就像只瘸腿麻雀,一蹦一跳,步履蹒跚,蹦几步又回过头来。

“过来!过来!”陈仲秋冲他招招手。

张不敢过来,他知道:只要脸挨近,少不了一耳光,“队是队长,还……还有什么事,你尽管吩是吩咐!”

“你他妈的真是混蛋,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混蛋,你心中是不是只有镇长父子?没有我罩着你,你他妈能心安理得吸上大烟?”距离有点远,陈仲秋虽有扇人的冲动,目测一下,有点儿遗憾地摇摇头,“老子是怕你这头瘸腿驴,狐狸没抓住还惹一腚骚,铁牛队长,你就辛苦一下,你们俩一起去!怎样操作,听铁牛队长的!”

当下两个人骑上自行车,就远了。

“我俩都是小队长,平级,凭什么我就得听是听你的?”张志清嘟囔一句。

“狗日的长脾气了,等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阳光写了他一脸辉煌。

汪天培腋下夹个软布包,象只老鼠,贼眉鼠眼溜了一下周围,确信没有人注意他,才从软布包里拿出那顶被他夹得皱皱巴巴黑色礼帽,拉拉扯扯之后,才戴在头上,样子有些滑稽,象耍猴的,帽檐压得很低,步行转过一条街,这才上了一辆黄包车,“翠园路十八号!”

黄包车夫弯腰弓背拉起车,赤裸着胳膊,这是一个正值当龄的壮汉,戴着锅圈一样的大斗篷,是河道里粗壮黑大的芦苇编的,外表粗糙,却很结实的那种,经历过夏天恣肆暴雨一场又一场侵袭,七八九月的霉早已入骨进皮肉,那种黑粉一样的狼藉涂抹,象随意渲染的黑梅,一朵朵带着霉香竞相绽放,因为颜色不招人待见,所以谁见了谁厌烦,豆大的雨点一遍遍洗刷,刷出墨斑杂踏,天一放晴,霉就从缝隙中,溢毛一样极其柔软的丝,象灯泡中的钨状。

车子在镂空的阳光下飞奔,让有些焦头烂额的汪天培有些惬意,一场虚惊,沉睡十六天的殷福生,在两个他最亲近的女人千唤万唤中醒了过来,不管怎么说:这对殷家还是汪家,都是天大的好事! 女人的惊呼,女人的眼泪,有时也是灵丹妙药,上帝也是人的化形,既然是人,就有人的弱点,心一软,抓人的手就松了。

殷福生阴曹地府游历一番,又回来了,刚一醒来,就喊饿,这把两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女人,惊掉了魂,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所爱,另一个是他所生,见她们满脸惊愕,就一只手放在一个脸上,抚摸着:“行了行了,我要吃肉!”

两个女人乐得屁颠屁颠的,一个脑袋撞了门,另一个把尿盆踩翻。

斜阳不再犀利,软软得像布铺在墙上。汪天培在翠园路十八号下了车,付了车钱,看见车夫消失在人群之中,舒一口气,拽拽上衣,掀掀帽子,不再形象猥琐,迈着正方步走上二楼,楼下有几个木桩一样的便装男人,对他熟视无睹,在204室门前立定,敲门,熟悉的声音,“请进!”,轻轻旋转门球:“你好,浅仓君,别来无恙乎?”

浅仓次郎正在书写汉字,并没有抬头,“是汪君,是不是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可能令你失望了,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能如你的愿,最近力行社派出其得力干将乌白坐镇神州省府,意思不言而喻,众多有价值的资料,均被他们一件件封箱藏柜,运抵大西南某个我并不清楚的城市,从这里,我似乎嗅到点儿什么,所以过来吱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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