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看见那个女子撞墙被抬走,觉得过分草率了些。反正也没人盯着自己,她拉着李小川跟过去。
家丁寻了点乱草将那女子一盖,拍拍手上的灰就走了。
桑落让李小川盯着外面,她上前去看那女子的伤。额头肿得很厉害,伤口也长,看起来着实吓人,但实际上跟阿水的伤一样,只要缝合及时问题不大。
“姑娘?”桑落唤了几声。
那女子幽幽转醒,头晕沉沉的,满脸是血,看到桑落的脸也是血红的。
桑落将自己衣摆又撕一片下来,按在她伤口上:“你的伤能治,你找个机会逃出去,离这里不远的回春堂,找夏大夫替你清理伤口,在那里等我,我可以替你缝好。”
那女子却摇摇头,眼泪不住地流:“多谢姑娘好意。我只求一死......”
原来这姑娘名唤琴娘,是一个戏班子里弹琵琶的小娘,因有些姿色,又生了一双小脚,被卫锦岚看上强行占了身子。
穷苦人家的女儿,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被带回府中做了房中的小姬。
原以为这样就罢了。琴娘有一胞弟名叫阿弦,生得白净,在戏班子里做伶人,也被卫锦岚看上了,阿弦死活不从,卫锦岚带着几个人将琴娘绑到戏班子里,由着几个男子把玩,阿弦何时从了,何时停下来。
从那之后,姐弟俩都沦为了卫锦岚的玩物,时常带着一起玩乐,给弟弟灌催情之药对她做那等事。还请了不少纨绔一同观看,美其名曰“姐弟情深”。
阿弦不堪侮辱,寻了一晚自宫于屋内,这下惹恼了卫锦岚。他取来马鞭,叫人狠狠抽打,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死了。
卫锦岚疑心重,怕她报复,从那以后,再不召她侍奉,只在需要取乐时,就找几人来凌虐她,供他观赏。
“我这辈子连根烂草都不如,留着一条贱命,不过是想要寻个机会替阿弦报仇......”
主母要杀她,还不知是何等手段。与其那样,不如自己一头碰死了来得自在。
琴娘躺在烂草里,痴痴地望着天,眼泪混着血将枯草染成了一片红。
五月的阳光那样灿烂,怎就照不透人间的阴暗?
桑落忽然想起元宝,满脸是血的元宝,那一把砍得卷了刃的菜刀,轻声问道:“你说,你自己死算什么本事?总要切下他的一块肉来。”
“报不了仇了......”琴娘摇摇头:“后院一百余三人,谁不想啖那禽兽的肉、饮那畜生的血?”
那些男男女女谁不是迫于侯府的滔天权势忍辱苟活?都是好人家的儿女,谁又甘心被当做玩物任人猥亵?
“桑大夫——”李小川转过头来,“好像有人来了。”
“报不了仇,就要想办法活着。”桑落站起来,用枯草盖住她的脸。
带着李小川回到前院,刑部的人怒道:“你们俩跑哪里去了?”
“如厕。”
桑落淡淡应着,刑部问的话还是那一些,她与李小川又重复说了几遍,
刑部的人递来文书和口供道:“桑大夫受惊了,刚才三夫人也遣人来为你作证。周折一夜早些回去休息吧,衙门若要问话,自会去差人去找你。这些时日,你恐怕不能离城。”
桑落摁了手印,这才算过了。
一旁的停灵堂内,颜如玉正一脸凝重地给勇毅侯上香,再掀开遮盖尸体的白布,比划着心口的伤。
“记——伤口二指宽——”
这话一出,颜如玉突然觉得耳熟。想起来了,这话是桑落触诊时总说的。自己怎么学起来了?
一偏头,对上桑落冷冷淡淡的目光。衣摆怎么又少了一片?左右两边都毛喇喇的。
是在吃衣裳吗?
桑落站在月亮门外,敛眸行礼,又抬起眼眸看他。
颜如玉看懂了,她是有话想要跟他说。必然是要他兑现承诺,给化尸水的方子。
方子是不能给的,但他今日心情很好,不介意送她几瓶。
他抖抖袖子,几步下了台阶走到月亮门下,还未开口,桑落看看四周,又后退两步,示意他到一旁的凤凰树下说话。
五月的凤凰树,开着火红的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似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她站在树下,脸被花儿映得通红,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想见知树。”
不是要方子?
颜如玉袖子里的手指一捏,她要见知树做什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昨晚在浮思阁给她暗示,让她不要担心,不会有事。
但她这个人遇到卫锦岚那种祸害,多半会忍不住要动手。只得遣知树去救。昨晚情况危急,知树动了鹤喙锥。
必须要护桑落无恙,这是他答应莫星河的事。
但是现在她猜出来身份,就另当别论了。
颜如玉审视着她发髻上的那根青绿竹筒,上前一步,微微一弯腰,靠近了她,手抬了起来,探过她的脸颊,擦过她的发丝。
莫名的气息从耳边掠过。桑落下意识地想躲,脚不自觉地退了又退。
颜如玉的手先一步从她发间取下套着竹筒的柳叶刀,去掉青竹筒,露出柳叶刀。
她刚想让他还,就发现刀刃侧面还有血痕。
糟了!
桑落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被抓住了把柄。刑部和巡防问话时,她都遮掩了自己切卫锦岚的那一段。
可是现在套在竹筒里的刀刃有血痕,如何也说不过去。
她想夺刀,却来不及了。
颜如玉将刀儿一收,别有深意地道:“知树累了,桑大夫若想见他,我遣他去桑家医馆寻你便是。”
桑落暗暗掐了掌心,匆匆行礼,叫上远处的李小川一起离开侯府。
回到桑家医馆,桑子楠失魂落魄地坐了一夜,桑陆生和桑林生也守在医馆里,见到她和李小川都回来了,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桑子楠连连说了好几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让人去煮两碗面条。
“陆生,你带着落丫头回家去休息吧。”桑林生说道。
桑落觉得面条寡淡无味,随便挑了两口就不吃了:“我还有事,不能回去。”
还有事?
桑子楠觉得桑落这段时日,医术越来越好,人变得越来越难懂了。
他想起昨夜在浮思阁,颜如玉拦住自己,只让她上楼诊治的情形。桑落宁肯要李小川帮忙,也不要自己。
她,似乎瞒了自己很多事。
“我去睡会,有人来找我,记得叫我。”
桑落到后堂榻上躺着打盹,李小川看着那张榻,心中疙瘩重重,桑大夫竟然能睡得着,当真非寻常人。
这一等,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才有人敲响了桑家医馆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