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蛰没走多久，便来到一座空旷昏暗的桥洞底下。
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中，雨势渐大，在桥洞之中回响着空洞澎湃的雨声，恍惚间像是听见海潮的起伏。
沙哑的警告声刺破雨夜：“离远一点。”
莫惊蛰心想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过来，为你守界，难道连个雨都不能躲了吗？
她一声不吭得往前走。
然后锃得一声嗡鸣，一点寒光贴着头皮擦过去。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她第三次看见寒光！
有两次都冲着她而来！
莫惊蛰被激出了一点火气：“你这人还真是为好不得好！我一副好心，你当狼心狗肺呢。”
两百米开外，城邦·黎明 设立在废弃城邦的安全灯塔7号，在漫漫长夜中长明着，一点点白光转着圈闪烁。
这是雨夜之中唯一的人造光源。
夏冉被刺得眼睛疼，大脑中嗡鸣声不断，充斥躯体的温暖之意成为最恐怖的梦魇。
接受温暖就是自甘堕落。
她抗争着，为重新获得一具冰冷麻木的躯体而奋力抗争。
视野中一片拖曳出残影的猩红之色，黑红混杂在一起，组成她对这个世界的初印象。
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
夏冉听见了一道细若蚊呐的人声。
她察觉到有人走向她，应该是那个叫莫惊蛰的人。但她并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变成怪物。
所以别靠近她。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离之时，夏冉内心并没有一点波动，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集中力量对抗起混乱污染的意识体。
蔚蓝源源不断地递出冰寒至极的冷气，仿佛要冻结她的灵魂，而污染向下传递，试图操控这具躯体。
夏冉夹在两股力量的中央，细致而耐心地维持着天秤的平衡……
有夹着细雨的长风从桥洞中穿过。
雨声哒哒哒敲在水泥地面上。
这场雨显得很是漫长，但好在遮盖眼球的猩红字符终于退了下去，嗡鸣声退出大脑，雨声变得清晰。
她摇晃着站起来，准备去找一个有遮蔽的安全之处。
视线由模糊至清晰。
一道双手插兜的人影从树下走出，嘴唇嗡动着，语气不善说着什么。
在认出是莫惊蛰的瞬间。
夏冉放心地晕倒了。
既然有人能带着她走回去，那不干脆省力了。
“草。”
莫惊蛰背着人从另一条路返回，感受到夏冉均匀的呼吸声后，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经过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本以为这人戒备心极重，不相信任何人。
但按现在这情况，她就算把人扔河里，水淹过头顶了怕还在睡觉。
这人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逻辑……
将人扔上车厢后面，莫惊蛰拍了拍手，转身跳上了改装车，调整了行驶线路：“先回黑方镇一趟，然后空远山和我去黎明城交货。”
空远山看着双眸紧闭的夏冉，不留痕迹地朝旁边坐了坐。
他可是亲眼看见这人，拿着一格蔚蓝就往身体里面打。
那得是多严重的污染啊？
惊蛰姐一点也不注意细节，总是吃一堑吃一堑得，就是不长脑子。
空远山只敢在心里叨叨了两句，偷偷瞟了一眼正哼着歌的莫惊蛰，在其余成员的眼色示意下，又酝酿了好一会儿，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嗓子里卡拖鞋了？咳个没完。”莫惊蛰从后视镜刺来一眼。
空远山悻悻道：“惊蛰姐，黎明城入城核查很严的，万一被督察队发现了……咱们车队的出入证可就……”
“放心吧，她很能装。”莫惊蛰耸了耸肩，“普通的督察员不可能看出她正处在‘精神异化期’，除非是那位来了……”
受到污染的人类有概率患上基因崩溃症，这种病发作迅疾，潜伏期漫长。
但在基因崩溃症发作之前，患者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畏光、面部不受控制的轻度抽搐，并表现出轻微的、特定的兽类行为，表达能力消退、与人的交流欲望不同程度丧失、不明原因的剧烈疼痛……
这段时期，被称为“精神异化期”。
据说训练有素的督查员，能够一眼分辨出处在“精神异化期”的患者。
在他们眼中。
这些患者已经不是人类，而是怪物。
一经发现，就地处死。
很多人觉得督察员残酷，却也认为这是一件绝对正确的事。
在公开的资料中显示，在现有的1987例观察实验中，有65％的患者在进入精神异化期的十天之内，便发生异化；
25%的患者在三个月之内异化；
其余患者也大都在半年之内异化；
在精神异化期中坚持时间最长的，是一位名为“帕洛斯”的35岁男性患者。
他坚持了整整一年。
但在一次花车巡游表演上，这位患者当街异化成了一只具有污染性的异种，弹射而出的触角搅碎了一圈人。
自此，再没有人对这些处在“精神异化期”的患者心存侥幸。
实验就此终止，并以“帕洛斯”之名广泛传播开来。
两条定则一同被众人熟知：
1·一但进入精神异化期，患者不再属于人类范畴，不再受到废土法律保护；
2·在“精神异化期”中坚持越久的患者，蜕变成高阶怪物的可能性就越大。
为了维护城邦安稳，守护城内居民安全，督察员应运而生，他们专门负责找出处于“精神异化期”的患者，就地格杀。
其中，黎明城的“林寂”踏在血骨尸山之上，成为督察员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16岁大义灭亲，亲手杀死处于精神异化期的父亲；
18岁担任黎明·外城督察处长，眼也不眨得枪毙了一整支16人车队；
最让人津津乐道得是，在林寂职业生涯之中，居然没有出现一例失手。
每一个被击毙的患者，都在死亡后飞速异化成怪物。
但林寂拔枪射击的时候，他们分明还是活生生的人啊。
真是个冷面阎王。
空远山搓了搓胳膊：“确实，应该不会那么倒霉撞见那人。但她到底去黎明城干嘛？万一她在城中异化了怎么办？”
“把心放肚子里。”莫惊蛰一打方向盘，目送其余成员下车，进入黑方镇。
她又点上一支烟，火星燃烧着：“我盯着呢。等拿到我的报酬，我会监督她离开。”
半小时后。
改装车从黑压压的森林中钻出，又行驶了五分钟，一座恢宏气派的城门映入众人眼前。
黎明破晓前，莫惊蛰带着人来到了目的地。
夏冉悠悠转醒，被提前预告了将要面对的盘问和检查。
督察员？
这个词在她舌尖压过。
夏冉扭过头转下车窗，视野中不断闪烁的亮点，正逐渐隐匿消失……
从高空俯视。
黑压压的黎明城盘踞在废土之上，钢筋铁骨泛着森然冷光，雨幕落下，一队穿着漆黑风衣的人冷酷地站着。
为首那人压着一顶银黑相间的帽子，下颌锋利，挺鼻薄唇，一双眸子如黎明城般冷寂。
林寂看着一辆改装车泛着银光，缓缓驶入核查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