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生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息着自己,想着即将出世的宝宝,觉着为了宝宝,自己不应该这么懦弱,要做一个勇敢的妈妈,不然都没得脸见宝宝了。
医生在灵生的脖子上罩了个什么东西,遮住了前面的视线。
灵生只看得到头顶的天花板,连医生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只觉自己的头部和脖子以下的身体被隔在了两个不同的空间,仿佛头部处在昏暗的室内,身子却暴露在明亮的外界一般。
更多的不安充斥着她的胸腔。
始终跟灵生说话的都是同一个医生,听声音是个中年女医生。看来她就是负责给自己做手术的主刀医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灵生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再颤抖,只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有些发昏。
身子被医生翻过去侧躺着:
“我现在要给你打麻药了,可能有点痛,你忍着点。”
灵生心想,打个麻药能有多疼呢?自己并不怕打针的,从小就不怕。
医生的手在灵生腰椎上轻轻按压,上下探索着。难道麻药要打在腰上,而不是肚子上?
灵生暗自纳闷,她以为麻药应该要打在需要破开的地方。她见过,剖腹产的伤口就在肚脐眼下方的小腹上。麻药打在背面,能起到麻醉效果吗?一阵担忧,又让她心生恐惧。身体又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当医生把麻药从腰椎打进去的时候,简直了,谁说不痛?不可置信的,打个针也能痛到这般程度,腰椎都要断裂的感觉,真真有一种疼叫疼入骨髓里了。
难怪叫她忍着点,这哪里是一点点的忍,这是需要用全身的力气去压制的痛楚呀。
灵生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手术台上薄薄的垫子,眼泪都快疼出来了。她差点要放弃做一个勇敢的妈妈,差一点就索性放任泪水横流了。
推完了麻药,身体被放平了。
过了一小会儿,感觉好像医生用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点,似有若无的感觉。又像是蚂蚁在肚皮上爬行。
“疼吗?……疼吗?”
医生一边点,一边问。这回换了年轻女医生的声音,轻柔地试探地问。换着地方围着肚子周围点点点。
“不疼。”灵生回答。
“这里呢?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这里?”
“嘶!疼!疼!”
这回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尖锐的刺痛,灵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医生只是拿个什么东西轻轻在她身上点,弄了半天,是拿着针在扎她的肚皮,而且针针都扎进了肉里。
歇了一会儿,医生再扎刚才感觉疼的地方,刺痛感还是那么明显。
“看来你对麻药不是那么敏感的,我只好给你再推一针咯。”
灵生的身体又被侧过来,又一阵锥心之痛从腰间传来,继而波及到全身。灵生只得再一次咬牙挺住。
“疼吗?……疼吗?”
“不疼。不疼。”
“这里呢?……这里呢?疼吗?”
“不疼。不疼。
原来,针扎在身上也有不疼不痒的时候。
“开始了!”
医生要是不说这句开始还好,就是这句话提醒了灵生,她心里掠过一阵惊悸,无法控制的恐惧瞬间侵袭了她的心脏。
使她把所有注意力全部聚集到自己的肚皮上,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惧怕着医生的触碰。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医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于是即便没有感觉,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脑补出一个血淋淋的画面来,令她的恐惧感膨胀到无以复加。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从肚子上划过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锋利的手术刀划开她的肚子,露出的会是什么?
是血,是肉,难以想象的画面感,令她几近休克。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尖锐痛,刀子从右边划到左边。然后“咣当”一声,刀子放回盛具盘里的声音。
“扶住肚子,往我这边推。”中年医生的声音。
推,挤,压,扯……医生们似乎很忙碌,也很卖力。
手术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的,因为这个过程时间很长,灵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医生不停地发号施令,紧张的气氛都传到了灵生心里。
医生一会说胎盘厚,一会儿说胎儿大。什么意思啊,是情况不乐观吗?惹得灵生心惊胆战。
身体好沉重啊。这份沉重一会儿挤压在身体左侧,一会儿在右侧,一会儿又在正中。自己的五脏六腑还有肠子都被医生们不停地拉扯着,却感觉不到痛。
煎熬、恐惧、麻木,好似砧板上的鱼儿,任人宰割。生孩子堪比刑罚,准妈妈正在受刑。
要是能沉睡一会儿该多好,等到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在最不想清醒的时候,却清醒得让人绝望。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病房呀,我想回病房了,我不想在手术室里待着。
“出来了,出来了,来,接着。”
灵生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无着无落的,感觉快要飘起来,浮在半空了。
所有内脏都被掏干净了,只剩下空壳子。是什么样的感觉?无以言表。
“八斤二两!”
“呜哇,呜哇……”婴儿的啼哭声,气颤悠悠,小猫咪似的微弱着。
“灵生,来,这是你的女儿。看看,粉嘟嘟的,生得多漂亮。”
灵生有些迷糊,有些麻木,她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包裹着的婴儿被放在她头边,她想转过头去看看,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她都难以完成。
不仅无力,意识还逐渐模糊起来。感觉什么都无法顾及了,她的意识和魂魄都是处于游离状态,聚集不到一起来。
我是谁?我在哪?孩子?多么熟悉又陌生的概念。
“家属,快来接娃娃。”医生大声喊着。
“我来!”
“我来!”
手术室门口有两个声音在争着抱孩子。一个声音是高星的,一个声音是木勇的。
“把孩子抱到育婴室里去洗澡。哎哎……留一个在门口等产妇呀,只要孩子不要孩子他妈啦?”
医生说完,关上手术室的门,折回手术台前。
“缝伤口吧。”
医生又开始指挥大家做事。
没感觉到针刺穿皮肉的疼痛,却感觉到了绳索在皮肉上拉扯,拉得嘶嘶作响。
“不对不对!错位了,不对称,怎么缝的?重来!”
听见医生轻声呵斥道。
灵生听得是欲哭无泪,感情是实习医生给我缝的伤口啊?还要拆了,重来?我一个大活人呐,又不是牲口,拿我来练手,我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要这么对待我好不好。
长时间身心上的折磨,使灵生耗尽了最后一丝精气神,终于完全没有了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弄回病房的,忽而醒过来,忽而睡过去。只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病房里了。
迷迷糊糊听见婴儿微弱的啼哭,迷迷糊糊看见高星抱着婴儿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摇晃着。
“醒醒,醒醒,给孩子喂个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