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川柏看到小黑的一瞬间,终于体会到门房的震惊。
小黑肥墩墩肉乎乎!
众所周知,毛驴是用来干活的。
把小毛驴养得那么胖,主人一定怀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二兄!你怎么可以对小黑这样那样!”张川柏眼神控诉。
驴肉火烧!
万万不可!
张京墨笑眯眯地拍拍小黑:“四郎啊,二兄对你好不好?”
小黑方方正正的驴脸蹭过来,伸出舌头给二兄洗脸。
张京墨灵活地避开。
人驴情深,演得很熟练。
张川柏:“……”
张京墨说:“我回嵩山的时候,要带上它。山路崎岖,小毛驴比较实用。”
“可我看它这一身肉,走不了山路。大表兄说要去嵩阳买一处别院,我让他帮我们家也买一处,到时候你可以去住。”张川柏说出一个好消息。
“别院?!”张京墨又惊又喜,“像宋令文的那种吗?”
有神力,单手能制服疯牛的宋令文,常住嵩山别院,是有名的隐士。
有钱,才能做名士中的隐士。
“我不知道宋郎君的别院有多大。我跟表兄说,不用买太大的,打理起来不方便。”
“也对。”张京墨点点头,“神仙居,不在于地方多大,在于有没有真仙。”
够住就行。
院落太大,难免引来蛇啊、刺猬、黄鼠狼、狐狸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兄此言有理!”
张川柏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跟奇奇怪怪的同居小仙们都打了招呼。
张京墨跟在一旁:“现在你回来,我就要回嵩山了。我怕长时间不回去,失去首席弟子的位置。”
“你什么时候成了首席弟子?”
潘师正的亲传弟子,都是出身名门啊!
除了未来被唐玄宗推崇的司马承祯,还有郭崇真、韦法昭等等。
郭崇真与汉代的茅盈﹑茅固﹑茅衷,东晋的杨羲﹑许穆﹑许翙合称道教“七真”。
阿兄那么厉害了?
张京墨微微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就不能比其他人优秀?”
“可以!你是我兄长啊!”张川柏拍拍兄长的肩膀,眉开眼笑:“将来到了天上,请张真人多多关照啊!”
二兄飞升成仙,我们在天上就有伴啦!
我家二兄,是张真人!
肥毛驴听见这自信满满的语气,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模人样的,就是三郎啊!
让它像驴一样转个不停,还说要带它勇闯天涯的三郎。
……
张川柏回到长安,要履行东宫司议郎的职责。
骑着小红,行进在通往东宫的路上,听着路边熟悉的喧哗声,他竟升起一丝紧张的情绪。
太子,变成什么样啦?
“近乡情更怯?”张川柏呢喃着,自嘲地笑道:“哪门子乡啊!我就是……上班前焦虑症!”
可以理解吧?
一年多不上班,忽然要来早九晚五,是个人都焦虑啊!
也就是太子给得多,又写一封那样别扭的信,否则他真的不急着来。
近了,近了,到了。
十三岁的张三郎,其实还是个童工呢!
……
李治这一两年渐渐接手部分政务,是一个忙碌的太子。
但得知张川柏到了,他还是很快接见。
“我给你写信,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我若是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也舍不得走。”李治打趣。
张川柏解释:“乡村生活,也不是那么悠闲。我长住庄园,跟庄户一起干活,许多事都是亲力亲为。只有亲自实践,才知道农学理论是否实用。”
李治怔了怔:“难怪我看你变黑了。之前在定州,人家还夸你是玉面小郎君,现在该称你黑三郎。”
张川柏:“……”
我就黑了一点,你就要戳穿。
我长高了那么多,你怎么不说?
看你是皇帝的儿子,我敢怒不敢言。
“那可以称我为‘忠义黑三郎’。”张川柏淡定地自夸。
李治笑道:“你可称忠义,这个我同意的。你为我受伤呢!”
得到太子的肯定,张川柏心里的花绽放了一朵。
“种田的事,我们慢慢再说。”李治顿了顿,神色严肃:“马相公的消渴症,一两年都没有好转。他的家人之前问过你什么时候回长安,你有没有办法?”
马周是中书令,兼太子右庶子,身兼皇宫、东宫两处职务。
今年,朝廷加封马周银青光禄大夫。
皇帝修建翠微宫,命令在附近寻找风景秀丽的地方,为马周修建宅第。
可以说是关怀备至。
给马周看病的名医络绎不绝,马周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李治还是晋王的时候,马周是晋王长史。
他对马周,是有真感情的。
张川柏也记得和蔼正直的马相公,垂眸说:“我要登门拜访马相公。但他的病症,要请名医看才行,我想不到什么特效药。”
李治叹道:“马家的人问起你,我也是这么说的。”
连孙思邈都给马周看过病。
在医药学方面,孙思邈不比张川柏权威?
只不过,他们都抱着一丝幻想。
希望张川柏能创造奇迹。
眼看着马周逐渐病重,又想到正月去世的申国公高士廉……李治的眼眶红了红。
“高公走的时候,阿耶哭得很伤心。”
张川柏被李治勾起了伤心事。
他沉默片刻,直面伤心。
“曹夫子走的时候,跟我们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地面前,万物平等,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天地不仁,就是最大的慈悲。
否则位高权重者永生不死,黎庶岂非更如蝼蚁?
人世间有种种不公,只有生死,众生平等。
“我又听人说,一个人不在于活多久,而在于活着的每一日都没有虚度光阴。我听闻,高公的谥号是‘文献’,他这一生波澜壮阔,是吾辈之楷模。”
高士廉,申文献公。
“文献”是文臣最高等级的谥号之一。
张川柏犹带稚气的声音说出“天地不仁”的话,有一种强烈的对比。
也让李治感到震撼。
他想……神仙童子都这么说,将来不用强求长生。
什么佛啊道啊,想用“长生”来骗经费都不好使,因为张郎君说过“天地不仁”。
“你是神仙童子,也有生老病死吗?”
“当然有啊!”张川柏说,“我现在就是平平无奇的凡人,我也会生病。过年的时候吃了野猪鲊,我闹肚子。阿娘怀疑是野猪鲊放久坏了,要倒掉。我想不是野猪鲊的问题,尝试再吃两碗,又拉了一夜。”
“你明明拉肚子,还要再吃两碗?”
“倒掉多可惜啊!总得再试试,才知道是野猪鲊的问题,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张川柏理直气壮。
李治又无语又好笑,伤感的情绪飘散。
对上张川柏平静无辜的眼睛,心也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