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
若是手术成功,病人应该被送出手术室,转进病房或者重症监护室才对。
可现在手术尚未结束,眼前的护士又喊我进去。
这是一个令人不愿接受的讯号。
听到护士的话,手术室外,我们三人齐齐抬头,神色各异。
老东西面露愕然,似乎有些惊讶,脸上却毫无半点悲痛。
贝贝一脸惊惶,浑身都在哆嗦,满目的无措。
而我,早已浑身麻木。
我的胸口,似乎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我应该悲痛,应该愤恨,应该声嘶力竭。
可这些都没有。
我似乎感觉不到这些了。
一切的情绪,包括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
直到护士又喊了一声,我才沙哑着嗓子回了一句:“来了。”
我宛如行尸走肉,跟着护士走进了手术室。
贝贝下意识要跟进来,我抬手阻止。
我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像是被堵住。
手术台上,一群医生紧紧围着。
可他们却没有进行任何行动,只是默默伫立着。
异常明亮的灯光下,张丽的面容泛着异样的苍白。
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走,顺便也抽走了她的生机。
她的口鼻间不断流淌出鲜血,鲜得透亮,红得刺目。
而最边上的医生,只是默默替她擦着鲜血,尽量保持她面容的干净。
仅此而已。
四目相对,张丽虚弱的眼眸中骤然透出明亮的光彩,绚烂如星辰。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抽离的情绪迅速回归,巨大的悲伤和恐慌好似汪洋大海将我吞没。
我愤怒的揪起徐院长的衣领,几乎将他提到空中。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只是看着?你们快继续手术啊,你们赶紧救治她啊!”
一群医生连忙上前,想要将徐院长救下来,徐院长却摆摆手,示意他们别靠近。
他轻声说:“冷静点。”
我无法冷静,怒吼道:“你快点救她呀,你没看到她还睁着眼睛吗,她还活着啊,你们就是这么当医生的?!你明明医术那么好,大海不是也救回来了吗?我都能给她吊着一口气,你比我厉害,怎么就不行?!”
面对我近乎祈求的眼神,徐院长缓缓摇头:“大海受的是外伤,她……脏器破裂……”
“那你给她换啊,你们一定有存货的是不是?!”
“配型配不上,我问遍了附近的医院,他们都没有。更远的地方……她坚持不了了。”
“胡说,她一定能……”
我话没说完,张丽突然喊了我一声:“弟……”
这个声音,是那么虚弱,那么微小,但我还是清晰的听到了。
我浑身一颤,将徐院长放下,近乎连滚带爬的闪到他身边。
她静静看着我,眼神是那么温柔。
她似乎想抬起手,却已经没了力气。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紧,轻轻放在脸颊上。
“姐,没事的,你别听他们乱讲。我给你看过,你好着呢,你看着我,不要闭眼,我陪你一起等,他们马上就把坏掉的脏器送过来……”
我一边安慰,一边恳求。
张丽却轻轻笑了笑:“好啦,我是傻子吗?别哭。”
她手指微微摆动,在我脸上滑过,轻轻剐蹭。
我这才发现,泪水早已从我眼里流淌出来。
“我能感觉到,我就这么点时间了,你别再为难人了,就好好陪陪我,让我最后好好看看你……”
泪水决堤而出,我无声的大哭,声音被死死堵在嗓子里。
张丽呢喃道:“我以前,受了好多苦。我觉得,人生怎么会这么苦,苦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活着,干脆死了算了。还好,我最后遇上了你,生活突然就不苦了。这段时间,我过得好开心,好快乐。原来,日子能过得这么甜。就是……太短了。我都觉得……还没过够呢。”
“我终于遇上了真心对我好的人,不嫌弃我的人,我还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店,还认识了那么多好人……我真不想死。可后来一想,长也好,短也罢,终归是过了几天好日子,总比苦到头,苦到死……要好,我也……该满足了。”
我近乎用吼叫的方式,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这完全没有意义,可除此之外,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小子。”
张丽笑了笑,声音近乎听不到。
我只能趴在她嘴边,才能听到她说什么。
“一直以来,我就怕你没人照顾,还好,现在你有……白家大小姐,没了我,也有人疼,有人爱。人生……难得……碰上这么个好姑娘,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我那没人性的老子……你……就不要计较……反正,他也……没多少好日子……”
“要好好地……幸福……”
我淌着泪,不住的点头,拼命记下她的嘱咐,每一句话,每个字,怕听不到。
可哪怕我的耳朵,已经碰到她的嘴唇,她也再没说一个字。
我感到耳朵上有一丝粘稠。
她的嘴唇好冰,好冷。
我难以置信的,僵硬的扭过头。
眼前的女人眼眸微阂,嘴唇微微张开,面容恬静,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像是睡着了一样。
巨大的悲伤压在我的心头,她的心跳不见了,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捂不热,留不住。
甚至,就连握着我的手,都那么松,半点没用力,仿佛不愿将我留在身边,要把我送离。
我瘫坐在地上,无神的注视着她的脸。
我的家,又一次没了。
佛家有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
短短一天内,我仿佛经受了全部的苦难。
爱别离,爱别离。
我爱的人,全心全意爱我的人,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求不得,留不住。
可为什么不让我经历“怨憎会”?
我多想那个开车撞了她的人,还有主导了一切的白乐乐,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如此,我就能用手,用脚,用指甲,用牙齿,将她撕成碎片,吞咽进肚子里!
我现在,连替她报仇都做不到,连宣泄恨意和怒火的机会都没有。
放眼望去,眼前只有一群医生和护士,微微低着头,像是在给这个女人送别。
我茫然四顾,最终愕然的发现,这里头还有一个祸害,最大的祸害。
那个害死她的最大凶手,其实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