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下雨天,雨水滴落在塑料棚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窗外的雨不大不小,正好积起一个个水坑,加上风的配合,撑着伞的行人狼狈地加快步伐。
陈萱宁一边写着家庭作业,一边担忧地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时不时趴在窗台边探头望望行色匆匆的归人。
“哎呦,萱宁快下来,妈妈啊很快就回来咯。”陈老师从厨房端出一盘菜,看到陈萱宁踩着椅子近乎半个人探出窗外,吓了一跳,忙安抚她下来。
陈萱宁忧心的情绪已经溢满脸蛋,“爸,好大的雨,妈妈会不会没有带伞啊?”
陈老师摆摆手,“不会的,妈妈单位有雨伞备用的呢!”
“真的吗?”
“那当然喽,我给她准备的,我能不知道!”
陈老师摆好饭桌,刚刚出锅的菜冒着热腾腾的气,他招呼陈萱宁先趁热吃。
结果,被女儿教育一顿,“一家人当然要一块吃饭,我要等妈妈回来再吃。饭菜冷了可以再热,妈妈回来看到我们先吃了得多失落啊。”
陈老师被反驳了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地,“好好,妈妈看到我们萱宁这么懂事呀,肯定要开心坏了,我得记下来回头告诉我媳妇!”
“爸!你可别讲……”陈萱宁把椅子搬回原位,关上窗户,坐回写字桌前继续写作业。
“呦呦,萱宁怎么还害羞上了呢。”陈老师说。
话音结束,走进厨房里拿出一个个小碗,正正好反扣盖住那些热菜,减缓放冷的速度,拉开另一个房间的窗户,接替陈萱宁向外边张望。
写下三四题后,陈萱宁耳尖,听见楼道里廖阿姨爽朗的讲话声,用心侧耳听了会,果然一两句之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萱宁放下笔,整理整齐桌子,欢天喜地的开好门,跑到厨房拉拉爸爸的衣服。
“妈妈回来了。”
陈老师收回冷天里风吹得冻红的脸,“萱宁又听见声啦?奇怪,看来我是真眼神不好喽,我都没瞅见。”
“爸,你瞎说什么,肯定是妈妈走了小道,所以你没看着。”陈萱宁边说边打开碗柜,收拾出三人份的筷子,再跑回饭桌,把盖着的小碗取下盛好满满的香喷喷的米饭。
摆好饭和筷子,坐在桌前静静地等楼道里与廖阿姨聊天的妈妈。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妈妈终于上了楼,她脱下围满一圈脖子的围巾,递过湿漉漉的雨伞,陈老师忙不迭送上家居的拖鞋。
一般这种时候,陈萱宁都是默默看着,不打扰父母。
“哎呀!这夫妻俩是关系真的和睦。”一声大嗓门在家门口响起。
陈老师和善地说:“廖姐,进来坐会吧。吃饭了吗?用不用我们这吃点?”
廖阿姨答:“不用,我家也在做菜呢,就是把这个东西给你家媳妇,刚还说着好用呢。”把一小包的老鼠药放在陈老师手心里。
“廖姐,谢了啊,你看,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妈妈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不也有你给我东西的时候嘛,都是上下楼邻居的,说谢生分了。”廖阿姨摆摆手,看见里面的陈萱宁,“萱宁呐,又变漂亮了,又懂事,可是个好孩子。”
“廖姐,你可别说笑,哪有你家唐睿既学习好的人又帅气,还会烧菜顾家的。”陈老师连连推脱盛赞。
廖阿姨回,“没有没有。没事常来串门,这几天唐睿这小子还跟我琢磨萱宁咋还不来呢。”
陈萱宁的爸爸和妈妈都一起笑着回答,“好的好的,有空一定登门。”连点头动作的起伏都是像复制粘贴的一样。
“爸妈,快来吃饭吧,要凉了。”
“好。”妈妈过来抱住陈萱宁,仔细闻闻女儿身上独特的味道,陈老师笑着拉开妻子桌前的椅子,等她一起坐下、动筷。
一家人其乐融融。
*
距周慧释放时间剩余十二小时。
早上,心里挂念着案件的刑警队年轻人们早早就聚在办公区,自发讨论能让周慧开口的方法,干劲十足,把迷迷糊糊睡得有点落枕的陆诚给惊了一跳。
用陆诚的话讲就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帮人回家嗑完兴奋剂再回的局里。
“半小时后开会,讨论案件,谁都不许请假。”
“是!”年轻人正义感满满当当。
会议室里几扇窗户拉得严严实实,慢慢悠悠荡进会议室的老石一身白大褂,站在投影幕布前,背后是现场照片与尸检报告。
刑警队的刑警围着会议桌坐了一圈,刘边清、赵蕾、王珂橘和组里其他同事神情严肃,凝视前方的幕布。
唯独陆诚立在窗边,一手揣在裤兜里,一手把玩着一支按动笔,发出哒哒的节奏声,牵动人们的心弦,他的半只手臂笼罩在阴影里。
从刘边清的角度看去,陆诚的脸色因为投影仪阴森森的光而显得苍白,眼中光影交合成一汪沉甸甸的探寻。
没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老石清清嗓子,不情不愿地圈住尸检报告中用红字重点标出的内容,开始讲述。
会议室响起沙沙的记录声。
“这种杀人方式一般情况下凶手是不会选择的……”赵蕾突然出声。
陆诚转过身,两手撑住桌子边缘,面对着赵蕾,接过她的话,“但是足够折磨受害者。”
又直起身子,手交叉环住放在胸口,手指在一侧小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假设凶手对受害者怀有仇恨,那么采用放血的手法令人致死,就不会显得奇怪。”
“那刀伤和恐吓,就都是释放仇恨的方式了!”赵蕾补充道。
刘边清紧接着说:“对,这样,割走受害人的舌头,就也成为消磨她意志的方法之一,所有存在不必要或突兀的点都能说通。”
一时之间,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人们脸上忧心忡忡的神色稍有缓和,似乎真相呼之欲出,胜利就在不远处。
只有陆诚依旧严肃。
他望向询问室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过一面面墙注视着没什么表情的周慧,电光石火,两人进入意志比拼的世界,交战之时摩擦产生星星点点的火花,四溅激烈。
“但十七八岁的李蝶哪来的仇家?”
陆诚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心头,欢快的气氛瞬间消失。
赵蕾整顿下心情,开口说:“陆队,物检科的报告也出了,我捡重要的说,凶手身高大概在1米7左右。”
等了一会后见赵蕾确实没话说,陆诚不可置信的道:“你们物检科搞这么久就这点信息?”
“陆队,现场采集回来的数据根本没有什么可取的,巷口这种地方每天都有人来往,根本筛选不出嫌疑人。见谅啊,真没办法。”赵蕾解释说,马尾辫跟着她的动作一动一动的。
陆诚只好表示理解,走回正中的转椅,一屁股坐下,“确实没办法,谁让我们还没有找到案发现场,那就只是个抛尸点!”
这几天,被安排搜寻康乐巷周边可疑地区,可能会是案发地点的同事感觉脖子凉嗖嗖的,畏惧又羞愧地缩了缩头。
会议进行到这时,大家基本上都明白案件推进到什么地步,也清楚究竟卡在关键的哪一步,纷纷陷入沉思中。
“周慧。陆队抓周慧是因为觉得她是凶手吗?”托着腮帮子,沉默全程的王珂橘一语惊醒在场的人。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陆诚。
陆诚奇怪,“看我做什么?周慧是不是凶手尚且不论,但她肯定有猫腻,不然见警察干嘛跑。”
“陆队,你怎么知道的周慧,我们都没有听你说起过。”刘边清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眉心,用上了审犯人的那一套,“而且,那天和你一块的那个男生是谁?就在两步远的地方时不时关注我们,神情举止一看肯定跟你认识的!”
他的语气很像,你怎么背着我偷偷有别人。
其他人听完刘边清的话也都摸摸下巴,点点头,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陆诚。
“得了!那就是个热心群众,帮忙的!”
“还有!周慧,是我问那什么巷里的人得知的案发前一晚她有异常行为!”
“哪来那么多神神叨叨的猜测!”
陆诚慌里慌张地辩驳,眼神不自然地乱瞟,一只手垂着机械式小幅晃动,另一只激昂地在虚无的空气里奋力舞蹈,和上语速的鼓点。
众人表情在“你瞧他急了”和“我就知道有鬼”之间反复横跳。
过一会,还是刘边清先说,“哦,这样啊……”满满都是敷衍“你猜猜看我信不信”的意思。
陆诚捂着脑袋,瞬间感觉头痛欲裂,恨不能把好事的这帮人都给丢出警局,龇牙咧嘴的问:“你们联系李蝶父母来取尸体了吗?”
王珂橘兴高采烈的抢先说道,“早联系了,可他们总有理由推……”
话还没有讲完,外面响起一阵吵闹,打乱了会议室里的氛围,陆诚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安静,王珂橘撇着嘴,有些委屈的窝进刘边清怀里。
刘边清紧张地看看陆诚,见他完全沉浸在听外面的动静中,才放宽心,在投影仪光的阴影下轻轻拍拍王珂橘的背,享受香香软软女朋友的撒娇。
依稀听见外面说什么“警察,找警察。”
陆诚起身,打开会议室的门,走出去前嘱咐大伙按部就班,赶紧干活。大家伙连忙开动,手忙脚乱的,你撞乱我的本子,我踩一下你鞋子,眼神却心照不宣的似有似无往大厅那边瞥。
大厅里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裤腿上满是浸润了足够水分的泥土,鞋底下沾满黄黏土,走一步就在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上留下一个湿答答脚印。
他上身挥舞着手臂笔画着什么,下身的两腿战战发抖,对接待他的警察说话,面上全是惊恐。
“怎么了这是?”陆诚心里有丝不详的预感,靠过去问问其他接待的同事。
同事说:“陆队好!他是来报案的,说是在山里挖冬笋的时候挖出一具尸体。”
心中的不详果然得到印证,“什么!尸体?”
那个人早早就发现陆诚的职位不低,扒拉并推开之前的警察小哥,挣扎着扑上陆诚的手臂,“警官啊!真的是一具人的尸体,我……我很害怕啊,晚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来找我啊?警官,救救命吧!”
面上的横肉开震动马达似的抖动,嘴角轻微抽搐,牙关止不住打颤,手掌上也沾着黏糊糊的泥土,有些抹上陆诚的衣服外套。
“没事啊没事,我们这就出警去查看,麻烦你跟他提供一个地址吧。”陆诚紧张归紧张,嫌弃归嫌弃地挣开他的手,交给旁边的警察小哥,烦躁地抽出纸巾擦去污渍。
那个人颤颤巍巍地报出一个地址。
听闻,陆诚眉毛一挑,隐隐约约觉得康乐巷的那起案子就快真相大白。
……
距周慧释放时间剩余二十一小时。
夜晚里的穿堂风总是分外扰人,乍一下离开地铁站里的暖气被这风拂面,且不说鸡皮疙瘩一地,简直拥有令人社恐秒变社牛的超能力,毛毛燥燥地跑回去扒着地铁大门直喊妈妈。
方夏是个有公德心的好青年,所以他蜷起自己1米72的小高个,愣是克制些奇怪的想法,以壮士断腕的凌云豪情踏上萧萧北风里回家的路。
今晚又跟陆诚合作了一把,光阴倒转似乎又是2年前。当街追小偷、公交车上抓扒手,一起出差结果回来时高速上车抛锚,端着二块五的泡面窝在收留所里畅想未来……
方夏想着想着,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
身边经过一对闹情绪的情侣,女生闹着小脾气“当初怎么就答应做你女朋友”。
这世界的很多人都会后悔,但谁还不是痛定思痛后继续后悔的生活。
就像那对情侣,男生示弱哄一哄再三保证当下就会和好,万一要是明早还生气就下班路上买一束九十九的鲜花,女生最终还是会选择原谅他。
毕竟,都是自己做出的选项。
何况,方夏真的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只是惋惜结果和怀念过去。
方夏刷了卡,走进已经没有几盏灯亮着的小区,摁下通往自己独居小窝的电梯键,暖黄色的灯光充盈目光所及。
他疲倦地脱下外套,打开空调暖气,静默地瘫在柔软沙发上,闭目休息。
天花板上毫无征兆发出弹珠掉落的声响,不断回弹,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一切都静悄悄的。
“喵……”一只眼睛圆圆亮亮的黄色小猫咪从卧室里挪到方夏跟前,舔舔自己爪子上的毛,圆圆的脑袋歪着头看着他。
“圆圆,你这是睡着又醒了吗?我有吵醒你吗?”方夏探手撸撸那只被唤作圆圆的猫咪。
圆圆舒服地眯起眼睛,打了个滚,又慢慢挪回自己的小窝。
方夏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哗哗的水声倏地停止,方夏浑身冒着热气,裹一白净的浴袍,手上重复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他走进卧室里,打开书桌上的电脑,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方夏身高体重并不算矮瘦,但整个人看总会让人觉得弱小,想要多护着他点,尽管他的力量是能扛起满满一桶的矿泉水。可能刚刚洗完热水澡,方夏的肌肤细腻又白里透红,显得特别健康。
脑门上的发丝聚成一簇一簇,尾尖还挂着水滴,头顶已经有些许擦干。他发出消息给对方,然后就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
电脑上的聊天页面跳出一条回复,“陈萱宁:文件我已经理好,马上发你。”
随后电脑显示一个564.08Kb的文件正在自动接收。
方夏停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情,全神贯注地回复消息,不算很修长但勉强是纤细的手指快速的敲打着键盘,发出的声音惊动猫主子,圆圆瞅瞅方夏,伸一个懒腰,换个姿势又重新躺下。
“方夏:我收到了,会尽快给一个答复的,我会尽力帮你。”
打完字默读一遍确认后,点击发送键,忽然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官方疏离,无奈已经发出再撤回就更不妥。
想了想补上一句“这期间你就放宽心,不要思虑过多。”
末尾,踌躇不决的打了又删,还是决定加上,“这么晚还没睡吗?早点休息啊。”
配上输入法检索“早点休息”时自动出现的表情包,亮闪闪的纯文字,还如彩灯一样可以变换颜色。
方夏没有立马收到陈萱宁的回复,更加不敢看电脑。他总觉得自己发的话,用词有些不当,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不知道怎么做到谈笑风生。
他把文件转存到手机上,合好电脑,飞快地爬上床,将手机调成静音,神色自若的浏览那份文件,但其实内心很慌,心跳在安静的环境特别突出。
他时刻注意有没有新的消息。
直到方夏睡意渐浓,上眼皮控制不住对下眼皮的思念成疾,一直都没有收到陈萱宁的回复。
他捏着手机的手渐渐松开,身子半露在被子外,头靠着墙偏向一侧,脖子弯成一座拱桥,沉沉的由瞌睡到入眠。
梦里全是牵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