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是一年。在总经理选聘的第一年度，一机厂当年完成销售收入一亿一千万元；第二年度，完成销售收入一亿两千万元；第三年度的九月份，销售收入累计完成一亿一千万元，预计全年完成一亿四千万元，要完成一亿五千万元的年度销售目标肯定是不可能了。
还有最后一个季度，在销售工作会议上，袁梁要求销售处、出口处的业务人员，全力冲刺销售目标。
要想冲击销售目标，出口处要保证签约合同的出货、回款，销售处也要及时发货，于是，全厂的资金压到了生产上，全力保证生产原材料的采购。
上午十一点钟，朱卫彬、邱毅从外面回来了，一脸的懊恼，三魂丢了两魂的样子。走杨国庆的关系，刚刚升任为党委副书记的邱毅，也慢慢膨胀起来，自己学了驾照，就经常开着厂里的车出去兜风。
周冬妮来到袁梁的办公室说，邱毅开着011车，拉着朱卫彬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在路上停下来的时候，从一辆公务车下来几人，说是临州法院的人，受临州某钢材经销商委托，来武城一机厂查封011车，随即，就把朱卫彬、邱毅两人从车上拉下来，开着011车就跑了。朱卫彬、邱毅被扔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自从总经理选聘结束后，朱卫彬也被任命为一机厂党委书记，而011车似乎是理直气壮地被他当作了他的专用车，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用，于奎志则成了他的专职司机。从此，011车几乎没有干过一机厂的公务，全被朱卫彬的家人、亲戚朋友所用，自然是八面威风。
不管是从哪里来的人，你拔下车钥匙难道别人还搜身不成？而听说是在一个桥上被拦住的，你把车钥匙扔到河里去，他又能把你怎么样？什么都没做，乖乖地就把钥匙给了人家。
过了两天，邱毅来找袁梁，说是临州某钢材经销商提出，一机厂欠他们钢材款一百万，就用这个车抵账。011车买的时候原值就是一百万，用原值抵账，已经开了几年，也差不多，看来对方也知道是这个价。袁梁当即就同意了，袁梁心里还暗暗想，这样的话，010车自己也不要专用了，就放在那里大家一起用。
袁梁出差，转了一圈回来，和杜中生一起带回来六十万元。袁梁安排财务处，把这六十万取出来，发上个月的工资。又过了两天，中层干部会，马虎腾问怎么还没有发工资？袁梁说，前天带回来六十万元，我已经安排财务处发工资了，还没有发吗？
袁梁说着，看向一边的财务处处长张煜春，张煜春的脸立刻红了：“那六十万元你安排发工资，我也正准备发工资呢，朱书记在财务上盯了两天了，他非要给我要钱，他把那六十万元转给临州钢材经销处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他逼着我转给人家，我不转他就要撤我的职。昨天下午011车开回来了，车开到汽车修理厂，他又给我要两万块钱，说是维修保养车辆。”
袁梁一股恼怒涌上心头，站起来就回到办公室。散会了，马虎腾、杜文艺、张煜春也跟了过来。
袁梁对着张煜春就是训：“三车间的改建是怎么说的？我们是大包给别人的，包括所有的费用，包括下水道，他让你再付给别人十万块钱，说是下水道的钱，你就付出去了，这明显违背合同。你给我说了吗？没有。上次你也说他逼着你给对方的钱，这个钱不该我们付，我们付的话钱就是白扔，一次次的钱就这样毁坏了。”
三车间的厂房已经非常老旧了，一机厂千方百计筹措了一百万元，进行翻新，然后再加盖两跨。围绕着这个一百万元的工程，袁梁在班子会上，提议用招标的方式，朱卫彬不同意，说是有现成的建筑公司可以做，而且肯定价格是最低的。为此，两个人在会议上产生了争执。袁梁知道，这个工程，朱卫彬和高晓华已经盯很久了，他们是志在必得。他们说的这个x建筑公司，是高晓华的关系户，厂里的人都知道。而这恰恰是袁梁不愿意让他们做的原因，不是价格的问题，第一个是质量，第二个还是怕产生纠纷。围绕着这个工程，高晓华是上蹿下跳，朱卫彬积极活动，坚决要求交给x建筑公司。
实在没有办法了，袁梁和杨国庆沟通。杨国庆说，他要做，你就让他做，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注意，这个工程所有的事，你一概不管不问，全都交给朱卫彬，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千万别沾上。其实袁梁也明白，有一家Y建筑公司也找到袁梁，承诺5%，袁梁当然给拒绝了，让他们参加招标。
就这样，x建筑公司几乎没有费力气，拿下了三车间的改建工程，改建合同中明确规定，下水道的翻新是包含在改建工程里面，包含在一百万元的改建费用里的。就是这样明确规定的费用，朱卫彬却压着张煜春另外付给了x建筑公司十万元。明眼人都知道，他为什么付给x建筑公司这十万元。
千方百计做业务，千方百计压库挖潜，千方百计抓好管理、杜绝漏洞，每天几乎都是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可到头来又能怎么样呢？就朱卫彬、邱毅办的这样的事，袁梁作为国企的总经理，又不能公开和他们起矛盾，也不能辞退、调走或者对他们进行免职，还要背负着他们的高工资，他们一次次在背后做着另类的事。
袁梁的心凉透了，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力感，感觉到了疲惫。
又到秋季广交会的时间，程远方、孔祥伟提前两天去广州布展。
开幕式的当天下午，袁梁和徐有才来到广州。这一次，袁梁来广交会，主要是和付鹏程洽谈AbY103产品出口事项。袁梁知道，这还是阿根廷陈家林要的货，订货一千台，分两次发货，每次出货五百台。
第二天上午，袁梁来到广交会场，先是转了一圈。这一次，轻工机械厂没有参展，每次参会要三万元的摊位费用，对企业来说负担也不轻。
晚上，吃过晚饭，几个人凑在一起，徐有才说：“我看见任瑞林、刘慕杰了，他们就站在一个摊位的后面，那里刚好能看见我们的摊位，凡是从我们摊位上走的客人，他们就偷偷摸摸地跟上去，把自己的样本、名片递给人家。”
程远方说：“从明天开始，凡是从我们摊位走的客户，我们就再送送人家，尽量把客户送远，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商业竞争就是这样，我们就是不想让他们再接触我们的客户。”几个人又聊了会广交会场的事，就打起牌来。
第三天下午六点整，几个人回到广美招待所，陈达打来电话，说是也到广州了，也已经住下，说着陈达就来到袁梁住的房间。
这次广交会，参加广交会的人员中并没有陈达。陈达站在门口，脸上的汗已经出来了，他说，朱卫彬找他，要他也带着来参加广交会，他实在没有办法，就带着他来了，随行的还有发改委副主任徐永华。
袁梁没有说什么，就叫陈达喊着朱卫彬、徐永华一起去下面餐厅吃饭。广交会期间，每人的餐费都是自己付的，一机厂不报销。
吃过饭，回到房间，程远方对袁梁说，这次广交会陈达也想来，考虑到此次广交会上没有几个他的客户，所以也就没有派他来。这次他过来，肯定是蓄谋已久，他这一段时间，和朱卫彬走得很近，正在积极要求入党，过年的时候还送了大礼。这一次，肯定是他蛊惑朱卫彬，带着他来潇洒了。
袁梁和程远方不明白的是，徐永华没调走之前，在厂里的时候，和朱卫彬的关系也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朱卫彬竟然喊着徐永华来了。
吴侠在任时，一机厂每年都发展二十多名党员，尤其是成立党委后，一机厂党委发展党员没有名额限制，厂党委愿意发展几名就发展几名，只要向上一级党委报备就是。吴侠离任党委书记后，党委的工作几乎陷于停顿，这三年没有发展一个党员，不知道是一机厂没有符合党员条件的人，还是党委书记忙着其它的事业，反正党委书记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吃过晚饭，还是照例打牌。徐永华过来，看了看几人又走了。
程远方用脚踢踢陈达：“陈经理，徐主任喊你出去潇洒，你快去啊。在这里打牌多没意思啊。”陈达红着脸：“我带着他俩出去，那我要花多少钱？你别看他们不哼不哈，心渴得很。”程远方说：“你带着他们去站前路小胡同啊，花不了几个钱，你也正好表示表示。”徐有才说：“还是算了吧，别把他们的一把老骨头折腾在那里了。”陈达站了起来：“那我就带他们打出租车在市区兜一圈，小胡同肯定不能去。”陈达走了，几个人也是一笑。
大概九点钟，陈达回来加入牌局。
第四天上午十点，付鹏程来了，还有一人结伴而来，不用说就是陈家林。想起来有五年没见了，陈家林还是老样子，黑色的脸膛，自然油光的头发，但穿着打扮比原来要好了很多。袁梁、徐有才站起来和陈家林握手，陈家林拥抱着徐有才。
几个人坐在摊位上，商讨着一千台AbY103产品。这时，陈达领着朱卫彬、徐永华过来了，袁梁急忙介绍着。八九个人在摊位上，摊位上的椅子已经不够了，袁梁示意一下，程远方、徐有才就喊着付鹏程、陈家林到会场内去。
来广交会之前，程远方已经和付鹏程谈得差不多了，价格还是出厂价6200元，还是几年前的价格。程远方和付鹏程谈着合同条款，陈家林和袁梁、徐有才谈着市场的情况、产品的情况。很快，合同签订好了，几个人就站起来，袁梁握着陈家林的手说，中午大家在一起吃饭。陈家林推辞着，但又被徐有才拉着，好在陈家林同意了。
合同达成后，一般情况下，卖方要有答谢宴，这也是一般的商务惯例。虽然不要那么正式，也是老朋友了，在一起吃饭也是正常。
袁梁、程远方、徐有才回到摊位，程远方掩饰不住，说是签订了一千台AbY103产品。徐永华惊叹道：“这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签了一千台的合同，你们效率真高，看来参加广交会还真有效果。”程远方说：“会前和客户沟通很长时间了，但大宗的合同还是要见面才能敲定，有些事情只是电话或者传真讲不清楚。”朱卫彬坐在一边沉默不语，怎么这么巧，我来就签订合同了，还要背着我去签，我的作用一点没有啊。
袁梁对陈达说：“坐在这里太热，你领着两个领导去转转，到会场中心看看，里面凉快。中午，咱们请陈家林一起吃饭。”
袁梁想起那次广交会，寇丽请吃饭的馨香居饭店，很正宗的粤菜口味。差不多时间，袁梁就给付鹏程打手机，几个人就来到馨香居饭店。馨香居饭店的饭菜的确是色香味俱佳，看来朱卫彬、徐永华也没有忌口，两个人真是大快朵颐，一直到打着饱嗝才停下。
要离席了，朱卫彬、徐永华走了出去。陈家林拉住徐有才，他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两样东西，递给徐有才。徐有才接过来看，一个耳塞式助听器、两副手套。陈家林说，这是嘉丽要他带给徐有才的。嘉丽见了陈家林就问他什么时候到中国，这次就让陈家林给徐有才捎来了一个助听器、两副手套。嘉丽知道，徐有才的耳朵有点聋，徐有才在阿根廷北部的时候，北部的天也冷，嘉丽就给徐有才织过手套。徐有才接过助听器、手套，抱在怀里，一把拉起窗帘罩着自己，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一时间，袁梁也被感动了。看来，嘉丽真的爱徐有才，已经过去几年了，都还忘不了。
程远方从地下的包里拿出了两幅字画，送给陈家林。袁梁对陈家林说：“陈先生，你来中国，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两幅字画，是我们当地最有名的书法家画的，送给你留个纪念。”陈家林急忙打开看：“这个太贵重了吧，我不能要。”袁梁说：“这不是古董，是我们当地书法家的作品，算是礼轻情意重吧，不成敬意。”
几个人走出大门，付鹏程对袁梁说：“我在会场和你们签完合同出来的时候，我还碰到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我一看也是哈哈一笑，这算不算，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给我名片的人竟然是任先生，他就见过我一次面，看来是没有认出我来。我对他摆了一下手，说声谢谢，然后我就走了。”
看着走远的付鹏程、陈家林，袁梁对徐有才说：“你记着，晚上你到陈家林先生住宿的地方再去一下，我们带过来的水晶项链、手链，你选几条，让他带回去给嘉丽，嘉丽也算是一机厂的好朋友，不只是你的好朋友。”徐有才愣了一下，点着头。迎着太阳，袁梁似乎看见徐有才的眼睛里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