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上车走后,众人兴致勃勃,围到了医案前。看着大洋,眼睛放光。
华龙飞点出五块大洋交给北山晴子:“北山夫人,我在你这占地疗病,搞得臭不可闻。这五块大洋是兄弟的一点心意。您一定收下。”
北山晴子连连鞠躬,双手收下。
松本清一一鞠躬:“华先生聪颖过人,医术震古烁今,精妙无双。在下和司徒小姐、金白何王等人商议建立一个联合诊所,我们这些人甘受驱驰,为您马首是瞻。”
华龙飞冷笑道:“哼哼,联合诊所?在哪开呀?”
松本清一:“就在这里,大东亚医馆。楼上楼下。”
华龙飞:“你们这里,除了这个诊疗厅还有什么?楼上六个房间搞得像日本旅馆!哪家医馆没有炮制房、配置房、药库大碾子?你药架子里的门诊药物都已经半年没倒斗子了,连五味子都失效了,他妈蒙谁呢?”
松本清一肃然变色:“华先生,你不能这么讲话。”
华龙飞手伸进皮箱抓出一支盒子炮顶住了松本清一:“你他妈的就是个医学骗子!”
华龙飞大拇哥一掰叫开狗头,子弹上膛了。
司徒慧:“三儿,不准胡闹!”
华龙飞:“你看我像胡闹么?在宽城干死咱中国人兴许有人管,干死他没人多管闲事儿!”
松本清一竟然吓得冷汗直流,跪倒在地。
华龙飞把顶着火儿的手枪放到医案上,看着神情游移不定的北山晴子。
他说道:“第一次你们开张庆典我就看出你们两个不地道。大厅药架子矮了三寸,分明是按你北山夫人一扬手高度定做的。按理说日本女人结了婚都改夫家姓,你该称作松本晴子或松本夫人,可你们介绍的却是北山夫人。当时我怀疑你们俩是私奔到宽城来的。可是上楼以后又发现不对,楼上一点医家的痕迹都看不出来。正常的话,家庭主妇不该抛头露面,尤其日本人。可你们不然,六个大男人喝酒,白宝音半光着膀子胡说八道,你这夫人就在旁边陪着。松本的一言一行都得看老婆的眼色行事。”
北山晴子撅腚弯腰,一言不发。
华龙飞:“其实庆典完了,做个邻居,各做各的生意也就没事了。你们偏偏把我师姐老远地请过来,那我就不得不多想想了。不过我也不想多事,我当我的野郎中,你开你的医馆这不好么?把我弄过来聊什么狗屁脚气病,我讲了森鸥外的医案,你竟然问我怎么治好的?我断定你就是个棒槌!后来我试探你泽田健先生,你竟然茫然四顾,显然一无所知。我臭训了你们一顿,罢手就完了吧。你们还鼓捣我师姐,弄出一个已经被王延年折腾得半死的离魂证病人出来。老子不扒开你的画皮,你绝不会罢休!治疗过程中你他妈更是个傻子,连下料装锅都不会!”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我们……”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你们不是私奔,是这个骗子把你们家族忽悠了,他在你们北山家族是个赘婿。用中国老百姓的说法就是倒插门儿,在你们家族肯定不受待见!于是跑中国来了,所以你还是北山晴子。可是张作霖出事以后日本人在沈阳大东区一带不吃香,于是就拉上姓何的来到宽城。这小子野心太大了,梦想把汉、蒙、东、朝四家医学融汇一体,据为己有。可惜这骗子野心不小,能耐不大,实在不是学医的材料。你干的其他什么事儿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多说。不过你想打我们姐弟俩的主意,我肯定一枪崩了你!”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你、你、你是神探,还是神医?”
“我是野郎中。我师姐跟你们说过,我练的就是望人望气。野郎中行走江湖,在大关东这种地方,天天得跟胡子、狗子、跳子、鬼子、骗子、痞子打交道,不会防人就得吃亏,不敢杀人就得挨杀!”
白宝音:“你真的杀过人?”
华龙飞:“山林草原,江畔湖泽,哪天没有杀人越货的勾当?小六子的兵在北边和苏联开战,死个百八十人算个事儿么?老子不过带了两篓山里药材,连大车店老板都派人追杀我!你们几个连我们司徒医馆看大门儿的都比不上,还他妈联合,我看你们是作死!”
白宝音:“我可不敢。是老何把我从张北请过来的,说宽城好赚钱……”
华龙飞:“北京更好赚钱,你怎么不上北京啊?瑟博素、针灸术、泡酸奶、震脑术,这些本事你有一样精通就足够在草原上吃一辈子,何至于跟着骗子混?”
白宝音站起身:“技不如人,没说的,咱们回张北草原去。”
他说完也没回头,出门就走。
金大赖也站起身……
华龙飞喝道:“坐下!你把了个巴子的,高丽棒子国家都混没了,抱着本破书出来装犊子。你看哪个大夫翻着书本儿给人瞧病?照着书本儿给人开方子?你他妈天生就是给人当狗的材料,糟蹋那部《东医宝鉴》了。”
华龙飞抬手把那药锅子飞了过去!金大赖头破血出,倒在了地上……
王延年、何松苓吓得动都不敢动,面如土色,傻坐在那里,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他们虽然技不如人,可是并未伤害于您。您何必这样大动肝火?”
华龙飞又坐下:“北山夫人,这个何松苓、王延年也就罢了。金大赖是你们俩的仆人吧,故意抬出来蒙我的。他比你男人好不到哪里去。”
北山晴子:“华先生慧眼如炬。可是高丽医学,除了这部书实在很难找到像样的医生。”
华龙飞:“现在您该后悔,不该招惹我和我师姐了吧?司徒门下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能做你们师祖宗!北山道长的传人怎么这么不提气呀?”
北山晴子都被华龙飞骂哭了……
华龙飞拿起一整封大洋:“师姐,这一百还有这些零头你留着,尽早打票去日本或者美国。”
司徒慧:“你在这,我哪都不去。咱俩开医馆!”
华龙飞:“华兴堂你知道,撑不下去也就罢了,没一寸地方是我的。大东亚你认为能行?”
司徒慧:“把松本赶走,我和表姐在这坐堂。他们谁都别想再来。”
华龙飞:“大东北现在比北京还乱,你一个美女大姑娘……”
司徒慧:“你没本事保护我?”
华龙飞:“不管是张学良跟苏联人,还是跟日本人开战,老百姓还好得了?”
司徒慧从腰里拔出一支勃朗宁:“这是咱们在北京买的。子弹打没了。”
王延年长点没尿到裤裆里,怎么大姑娘腰里也有枪啊?
华龙飞:“呵呵,十发子弹当然不够你乓乓的。我这有五十发给你,把那姓何的和王延年给我崩了。”
华龙飞从皮箱里拿出一盒子弹,司徒慧将子弹装进弹夹,王延年和何松苓吓得起身跑了出去。
华龙飞:“大东亚这里一直神神秘秘,你在这里不安全。咱犯不着趟这浑水。关东军和张学良爱他妈怎么整跟咱没关系,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换个地方,等我熟悉了关东药材,自然会回来。”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松本不可能再在宽城待下去。我们姐俩还想行医。我希望表妹能帮我。”
“你要跟松本离婚?”
北山晴子:“即便暂时不能离婚,也不能让他在医馆搅和了。我和表妹得行医赚钱,养活自己。现在日本本土也不好活,我们正在筹备一项更光明,更有意义的事业……”
华龙飞沉思良久:“师姐,你的意思呢?”
司徒慧:“三儿,要不是想你想得受不了,我不会留在日本,更不会来东北。你实在要去种地行医,就先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那就暂时关张,这些钱够你俩吃一阵子,我去山里收粮办药材,条件允许再开业。我两位师傅都是一个信条,即便饿死也不能拿假药糊弄人。这屋子里的药料,像咱当年一样,都烧掉!”
摸清了日本人的底细,华龙飞真的要走了。司徒慧暂时离不开她的表姐,说不定哪一天时局变化,她还得回日本或者去美国。即便他们俩结成夫妻,那也必须师父司徒忆非当面应允。
男女之间可以像叶若兮那样开朗不羁,但她是二毛子姑娘,受俄罗斯民风影响比较深,个性非常开放。司徒慧不同,虽然也是混血儿,也接受了现代文明的影响,但她律己甚严,脱离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华龙飞深受师恩,不敢对这位师姐有一点非分之想。
临走之前他还得安排好华龙生两口子。这两个人都是老实头受气包,在现在这种龙蛇混杂,战乱四起的年月,他们这种人是最难活的。
华兴堂他们争不到手,就算自己强逼着归到他们名下,有华子兴大巴豆华龙云,早晚还得被他们夺回去。
他和大哥华龙生去了一趟黄柏芩的娘家所在地,北盛村。这个镇子所在地据说原来是一片黄柏树林子,就是中药黄檗树,老百姓念白了就叫那种树为黄玻璃树。黄柏芩的父亲外号叫黄大膏药,也算是个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
聊了一会儿话不投机,原来大嫂黄柏芩在娘家也是个受气包,黄大膏药什么事儿都可着儿子黄锦文。
不过这个镇子人口不少,离宽城不远不近。华龙飞还是花了八十大洋给华龙生盘下一家药铺,好歹能自己谋生,养活儿子。
从北盛村回来,华龙生跟父亲交割账目,开始分披。黄柏芩开始收拾东西。黄柏芩看不出怎么高兴,后院可把华龙云夫妇和大巴豆高兴坏了。他们本来担心华龙飞回来会夺走华兴堂,现在看三儿说的是真的,他不会要华兴堂,现在连老大一家都要搬走了。
华龙飞又来到了百川山货栈,拿出五六张药单子交给江百川。
江百川看着药单子:“爷们儿,你一下子要这么多中药,要开医馆了么?”
华龙飞:“不是我,是我大哥。他要到北盛村开一家小药铺,我特意来看看江叔能不能帮忙办齐了。钱我出。”
江翩儿:“你说什么?大哥大嫂他们要搬走?”
华龙飞:“不搬走能怎样,就他们俩那老实头。再干十年自己还是一分钱攒不下,怎么养儿子?这些年行医干活都是他们俩,钱呢?我爹说了算,华龙云黑去了。现在有个小药铺,管它赚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
江翩儿:“你一分不要?”
“我要那干什么?把他们送走,我也进山了。咱那地方粮食鱼肉随便吃,好药材有的是。”
江翩儿:“那你把我也带上!”
华龙飞和江百川都是一惊。
江翩儿:“你别想歪了啊。我就是觉得在宽城太气闷,整天憋在货栈里。都快憋死了。”
华龙飞:“我可是走江湖,动不动就拼命。江叔的买卖能离开你?你要是觉得气闷,就去瘸侯饭庄,那里人多。我保证他不管你要钱。再不就去大东亚医馆,我师姐在那里当大夫……”
江翩儿:“我就是说说,那都去不了。”
江百川:“爷们儿,这些药全办齐了,最少得五天。”
华龙飞:“五天来得及,得多少钱?”
江百川:“两百大洋足够。”
华龙飞:“我给您两百五,但一味假货不能有。”
华龙生从华兴堂搬走的第三天,华龙飞也离开了宽城。他走的很神秘,除了瘸侯侯振坤,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华兴堂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氛围,可是没过多久,华子兴和大巴豆就感觉出危机了。堂堂皇皇的华兴堂竟然一个患者都没有!
一般病症有人来打听华龙生,没有找华龙云的,更没有找他华子兴的。
华子兴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老实肯干的老大两口子原来养活了华兴堂这么一大家子。现在人家活明白了。
他在心里猜测着,华龙生黄柏芩还能不能回到华兴堂。
他能猜测华龙生,却无法猜测华龙飞。华龙飞的买卖常人料想不到。
就在华龙飞把高粱卖了五块大洋那时候,苏军4万余人,大炮坦克飞机侵入中国满洲里攻占海拉尔。
张学良丢人,丢地,丢了黑瞎子岛……
少帅太丢脸了!他不得不为他的狂妄自大买单。
两年以后,他还得为他的优柔寡断买单。
九年以后,他又得为自己的愚忠轻信买单。
苏联人赢了,但最大的赢家是日本……
华龙飞这次出门一路向北,到三姓城一带就听说,张学良的部队被苏联大鼻子打败了!张学良正在和苏联谈判,怎么用黑瞎子岛换回那些几乎是拱手相送的俘虏,偷偷地拿国土换取苟且和平。
从洮南到昂昂溪沿铁路线,每一个车站都有伤败残兵。
华龙飞盘桓的地方就是火车站附近。这些地方的伤兵都知道有个野郎中的金疮药很灵验,但他的药实在不便宜。这个野郎中胆子奇大,拿枪动刀根本吓唬不了他。可是只要真金白银拿出来,不但他的药灵验,技术好,会聊天。黑红伤哪怕化脓溃烂,他只要两个字“能治”就可以露天治疗。他要说治不了,怎么哀求都没用。
对这个野郎中,不能使横,他那根黑得发亮的医杖,可以让你从刀枪伤再加上不可治愈的棍棒伤。想强抢不给钱,他探手就会让你疼得死去活来,想求他给你复位他早骑着马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