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以后，王秉春让四兄弟王秉东给那老右派弄顿饭吃。自己和孙信义一阵商量，怎么安顿这个老家伙？
王秉春是积极响应他那后台靠山的号召，一定搞好这次运动！只要成绩突出，一两年内他也能升进公社，像白凌云一样变成国家干部！这个老右派既得保护好，又得改造好、批斗好！
怎么保护，怎么批斗，那还得听听狗头军师的。
孙信义答复的也颇具谋略。保护好，那就是别饿着别冻着，农村吃的都一样。他自己有行李，也用不着操心。
至于批斗好改造好，那就是关进牛棚了。地富反坏右都是牛鬼蛇神走资派，集中起来学习劳动改造呗。
王秉春有点含糊：“牛棚？生产队的牛棚根本没法住人呐。就算是起牛圈……”
孙信义：“关牛棚，就是找一个地方，搭上几间棚子。把地富反坏右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干活儿读报纸！”
王秉春：“这好办。现在天暖和，在哪个山沟搭几个窝棚还不快么？”
孙信义：“牛鬼蛇神都有谁？这个老右派算一个，其他人呢？既然是牛棚，能关一头牛么？得集中啊。”
王秉春：“坏分子有俩，康荣、蔡香萍都是你们蘑菇崴子屯儿的。”
孙信义冷笑道：“投机倒把分子，不算牛鬼蛇神？”这小子转弯抹角还要把华子绕进来。
王秉春：“算，当然得算！把华凌霄算上，这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宣传封资修，他是最典型的牛鬼蛇神！非整死他不可！还有野韭菜坨子的破鞋可疑分子葛长缨，都得算上。”
孙信义：“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把投机倒把分子和老右派放在一起，他不是坏分子也变成坏分子了！还有蘑菇崴子屯儿的曲惠勤，从不参加劳动，是七队第一骂！他舅舅老孔去年不是被打倒了么，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孙书记早上台了。”
王秉春：“那还说啥？关进牛棚，集中改造！”
公社把全县最大的右派分子指派到前进大队，这是对他王秉春多大的信任呐？国咏梅这次来就跟华凌霄打了一声招呼，没多说一句话。她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县委大院里的宣传委员，公社孙书记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当方土地。县官不如现管！
这次他一定好好表现，办一个像模像样的学习班劳改队。把全大队不老实不听话的都集中起来，好好改造！
老狼沟是他的大本营，穷得穿不上裤子，当然不会有地富反坏右。
谷雨一场雨免去了老社员多少抗旱之苦。
梁大山炮今年不用怕挨弹弓打了。华子把大黑犍子套上，开沟播种，一头牛一张犁就顶张宝利的双马犁。
田淑云也真急眼了，这么好的天时，还被大批判大游行占去好几天。犁杖马匹不够，就用人刨埯播种。
即便这样社员也愿意干，老农民没个不懂得春雨贵如用的道理。
种了一个上午，在地头儿歇一下牲口，东边这片最大的苞米地就种完了。接下去就是耲播，都是比较耐旱的作物。看今年的墒情，保全苗绝对没问题。
大家坐在地头议论着年景，孙信义骑着自行车来了。
大队“王一把”通知，坏分子康荣、蔡香萍、华凌霄、曲惠勤下午到大队报到集中改造！
康荣：“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就今年春播省劲，也不让挣个满工分儿？往年春播怎么没集中改造？”
蔡香萍坐在地上都哭了……
华子：“呵呵，王秉春是没病贴膏药，找不自在。孙信义，这里也有你狗头军师的主意吧？”
孙信义：“你别胡说八道。关我啥事儿？我还得通知曲惠勤去呢？”
华子：“行了吧。中午让梁立冬告诉一声不就完了么？”
孙信义：“王书记说了，必须当面告诉。”说着骑上自行车走了。
米雪晴：“华子，你咋成坏分子啦？”
华子：“呵呵，我就是坏分子啊，说黑快板儿宣传封资修。以前是白凌云没把我挖出来。王秉春有本事，终于把我挖出来了。”
柳子富：“你要是坏分子，天底下没好人了！”
华子：“蔡姑，你也别哭。我要去了，保证你不挨欺负。行啊，队里的地也快种完了，不缺咱们四个货。出去玩玩也不错。”
蔡香萍：“你当玩儿了。没看我这一春天遭多少罪！一茬没好又一茬给打青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呜——”
梁立冬：“这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必然趋势，走资派还在走。八亿人民就得不断斗争。广播里说得明明白白的。”
华子：“你他妈就是个王八犊子！你老婆都被打成坏分子被集中改造去了，你他妈还穷白话？信不信我让王秉春下令，让你替你老婆劳动改造去？累死你个大屁眼子玩意儿。起来干活儿！”
田淑云：“华子，你都被打成坏分子改造啦。还有心思干活儿啊？”
华子带过黑犍子：“啥分子也是老农民，也得种地吃粮。驾——！”
李清华提起种子篓：“康老三，你看看人家！真是好样儿的！”
华子来到大队部大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着季老头儿、康荣，蔡香萍、葛长缨、曲惠勤。两男三女六个人。
一见葛长缨，华子禁不住笑了：“葛长缨，你不是妇女主任，王秉春的铁子么？咋成坏分子啦？”
葛长缨：“你别扯犊子。咱不是没有闺女嫁给当官的傻儿子么？”
王秉春的三兄弟王秉秋听见了：“葛大屁股，你他妈瞎白话啥。”说着扑上来就要打葛长缨。
华子飞起一脚将他踹了个仰面朝天，上去照脑袋就是两脚……
王秉春从屋里跑出来：“华凌霄，你他妈还敢打人？”
华子转身站在季老头旁边：“不打人，我也不够坏分子啊。不过打他不过瘾。你他妈嘴里再不干净，老子揍你！现成的学习班，老子直接改造。”
说着迈步就往王秉春跟前扑！
王秉春吓得躲进了门里。这小子曾经一下把王秉春一条胳膊弄得脱臼，他实在不敢往华子跟前凑合。就是那天揍他，那也是六七个人一起动手。他抻量一会儿，孙家人除了孙信义再没人来大队。自己的三个兄弟里，老四王秉东体格最棒，打仗还有两下子。
华子一看他那德行，哈哈笑道：“哈哈，你他妈也不嫌丢人。一把手成缩头乌龟啦？哎，葛长缨，你刚才说什么闺女、傻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儿？王秉春跟谁搞破鞋弄出傻儿子了？也对，他们王家这四个玩意儿都他妈虎揍儿！”
王秉春气得直跳：“王秉东，把他们带到王八盖沟去。学大寨修梯田！”
王秉东推着自行车：“都跟我走！”
华子等六个人跟着走出大院……
王秉东骑着自行车，六个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华子：“王秉东你家离这里多远呐？”
王秉东：“离这里……。去王八盖沟，问我家干啥？你他妈绕弯儿骂我。”
华子：“哈哈哈哈，王八盖，王八沟；四个王八闹不休。一朝王八揭了盖儿，埋成王八土一丘。”
王秉东：“姓华的，你他妈找打！”
“行啊。叫小子你停下，咱俩练练。”
王秉东没敢下车，接着往前蹬。
华子：“葛长缨，你刚才说什么？王秉春把自己闺女嫁给谁家傻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秉东：“葛大屁股，你敢胡说八道，我批死你！”
华子：“王秉东，你敢不让她说老子现在就揍你！葛长缨，你就说。我看他能把你咋地。”
葛长缨：“王秉春，把他老妹嫁给了公社孙书记的儿子了。他那个儿子二虎巴登的。”
“我天，我说王秉春这么狂呢。那这坏分子我还真得认了。我还打算到公社问问，你和曲惠勤还有我，怎么就成坏分子了。现在用不着了，就得积极劳动，好好改造。”
葛长缨：“华子，我听说你在七队干得不错。还开办收购站，多好啊。咋也成坏分子啦？”
华子：“公报私仇呗。我已经四战王家这几个王八犊子了。第一次王秉江偷我们队里一匹马。让我削他们一顿镐把、一顿大嘴巴。第二次你知道啊，让我给他弄脱臼了。第三次他到七队当队长，大伙儿揍他！第四次我就吃亏了，那几个王八犊子差点儿没把我弄死！他们怕我报复，就给我打成坏分子了！”
王秉东：“知道好歹，你就老老实实劳动改造。不然还整死你！”
华子叹了口气：“哎呀，你们也真他妈够狂的。一个狗屁村官儿，说整死谁就整死谁？孙悟空当了弼马温，不知道自己就是个猢狲哪？”
王秉东：“有本事你整死我！”
“那可不敢。咱犯不着，华子再不济那也是人民公社好社员，医术不错的大夫，跟你这种烂王八换命？我犯得着么？要是打架，咱俩可以试试。反正就在学习班，我随时打人随时改造。”
王秉东再没敢出声，慢慢地蹬着自行车。
华子却唱上了：“几天来摸敌情收获不小，细分析把作战计划反复推敲。威虎山依仗着地堡暗道，看起来欲制胜以智取为高。选能手扮土匪钻进敌心窍，方能够里应外合捣匪巢……”
王秉东：“你别他妈鬼哭狼嚎的！”
“懂你奶奶孙子。”
七个人走到目的地，已经太阳偏西了。
王八盖沟是老狼沟上缘的一条乱石沟。这条沟可真不小，长有六七里、宽也有三四里。坡度平缓，沟塘开阔，有耕种的痕迹，可是现在满沟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平光光的真像一个个王八盖子。
华子他们来到的时候，六队的一辆大马车已经到了。停在沟南口正在往下卸锅灶粮食。车上还有不少木板。
王秉春也不傻，随着马车来的还有四个小伙子，都归王秉东领导。名义上是大队民兵小分队，其实就是老狼沟的社员，王秉东的打手。就是冲着华子来的。
王秉东：“把木板子杆子秫秸卸下来搭工棚。曲惠勤你去把铁锅架起来烧水做饭。”
大车那边有人喊：“老右派，把你的行李卷儿、提兜子都拿过去。”
华子：“王秉冬，看这意思晚上我们得住在王八盖沟啊？”
王秉东：“你以为呢？坏分子能随便放回家么？赶紧搭窝棚，两个，一男一女。”
这种窝棚很简单，用四根木杆搭成两个三角架，再用一根木杆把两个三角架连接起来，四周用高粱秸遮挡起来，里面搭上木板就算完成了。
华子拿了两条空麻袋铺在铺板上，躺了上去。
王秉东喊道：“华凌霄，谁他妈让你躺下的？起来干活儿！”
华子：“天都黑了，干你奶奶个孙子活儿。老子饿啦！”
王秉东来了四个帮凶，再也不怕华凌霄了。
“饿死你个瘪犊子，不干活儿不准吃饭！进去把他揪出来！”
两个家伙答应一声，弯着腰就要往窝棚里钻。忽然“哎呀”“哎呀”两声，捂着脑袋退了出来。华子跟着窜出来。
王秉东：“华凌霄，你敢打民兵。给我揍他！”
华凌霄：“跟你说明白，老子没打他们。那是门条子抽的。”
王秉东：“你放屁，哪里来的什么门条子。”
华凌霄：“说你是王八你还不服气，哪里住人的地方没有门。”
王秉东：“你他妈就是故意打人！哥儿几个揍他！”
不知被什么揍了一下那俩家伙本来就憋着火儿呢，依仗着人多势众，五个人当时就把华子围上了。其中有两个手里还拿着竹子枝拧成的鞭杆子。一定是卸车的时候，顺手把车老板的小鞭子给偷来了。
其余五个坏分子，蔡香萍在帮着曲惠勤搭锅做饭。康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季老头儿，坐在更远的一块石头，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葛长缨，站在附近，瞪着眼睛喊道：“王秉东，你这是故意找茬儿，我回去就告你！”
华子仍然嘻嘻哈哈：“你们几个想好了，动手打架，谁挨打谁活该，谁受伤谁倒霉，谁上告谁孙子！”
王秉东：“那好啊。大家都记住了，认赌服输，谁上告谁孙子！”
华子叫了一声：“动手！”
前边两个刚扑上来，华子伸双手抓住他俩向前用力一带。没想到这个小知青力量这么大，俩家伙收势不及撞在了一起。砰的一声，天旋地转，鼻血都流了出来。
另两个的竹鞭杆子刚挥起来，忽然脱手了。
华子夺过鞭杆子，噼噼啪啪一通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