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回家
陈阳他们一直守着电视，当电视里出现头发花白的老人眼含热泪捡起废墟上的书包的时候，大家也都跟着哭了。
张兴他们吃完走出食堂，张兴就给他爸打了电话，他爸听说他这个时候要去四川，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等张兴说有个同学家里是四川的，父母都联系不上了，没车回不去，他爸沉默了，半天才说，你晚上好好睡，东西和车他来准备。
俩人又回到了操场，这时候操场的灯都打开了，张兴拿出手机问：“你家具体在哪？我看一下导航，看看多长时间到。”
小朱呆呆的说：“北川县。”
张兴把这个陌生的名字输进地图，15个小时，如果他们早上5点出发的话，晚上8点可以到，还不算太晚，跟小朱说了之后，小朱低着头说：“能不能早点儿，4点行吗？”
张兴心想，4点天还没亮呢，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说：“好，那你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要你当导航呢。”
小朱点点头，乖乖的躺下，眼睛却依然瞪着，张兴用手覆上他的眼睛，小朱的睫毛轻扫了一下他的手掌，然后他感觉手心一片潮湿，张兴眼睛一阵发酸。
一晚上俩人都没睡安稳，天刚蒙蒙亮，俩人就起来了，小朱手机在手里攥了一晚上，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依然是冰冷的无人接听，他又打了小姨的电话，得知小姨和姨夫昨天已经从成都出发了，可是道路全毁了，不断的有余震和泥石流，他们过不去，只好在临县停留了一晚上。
张兴找到了陈阳他们，跟他们道别，陈阳一骨碌爬起来，震惊的问：“你们要去四川？现在？！”看张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陈阳忙收拾东西说：“我也要去，带上我，”任逸飞也要一起去。
张兴说：“你们还是别去了，路上不安全，一直有余震，落石什么的。”
“那你不是也去。”陈阳反问道。
“我…不一样。”
“别废话了，走，”陈阳站起来就走，任逸飞卷起铺盖跟上去，陈阳回头说：“飞哥，你要不留下吧，你家你是顶梁柱，可不能出意外。”
“我会保护好自己和你的。”任逸飞说。
陈阳笑笑没再说话，操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晚上学校通知可以回宿舍了，可是很多人不想折腾了，还有些人是怕，一部分回去了，一部分人依然留在操场上、校园内。
四人往校外走，张兴边走边打电话，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高一点儿的看着很壮实，穿着一身迷彩服，黄色马丁靴，嚼着口香糖，矮一点儿的年纪大一点儿，一脸的肃穆，不怒而威，张兴上前对着矮一点儿的叫了声“爸”，又对旁边的人叫了声“二叔”。
二叔对着他抬抬下巴，张兴爸爸看了眼他们，说：“你们三个家里都是四川的？”
陈阳说：“不是，叔叔，我们两个想去帮帮忙，灾区现在肯定需要人。”
“在哪儿都是做贡献，你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好跟你们老师、家长交代，”，指着陈阳和任逸飞说：“你俩留下，”指着小朱和张兴说：“你们俩上去，把你们老师电话给我，我给老师说一声。”说着不容置疑的转身上了车。
张兴无奈的冲陈阳和任逸飞摇摇头，张兴见他爸上了副驾，问：“爸，你也去吗？”
“我有事走不开，你二叔带你去，路上听二叔指挥，你们俩换着开，不要疲劳驾驶，小心塌方和泥石流。”张兴难得听他爸跟他说这么多话，忙点点头。
小朱对张兴爸爸说：“谢谢叔叔，麻烦您了。”
张兴爸爸看着他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不要怂！”小朱从硬邦邦的话语中听出了安慰的意思，点点头：“我知道了叔叔。”
陈阳冲张兴使使眼色，说了声：“电话联系，注意安全。”
车开走了，任逸飞问：“我们怎么办？还要去吗？”
陈阳胸有成竹的说：“等着吧，一会儿他们就会来接我们了。”
任逸飞扭头看他，怀疑他还没睡醒。
10分钟后，越野车果然又回来了，陈阳拉着任逸飞上了车，任逸飞看着他们，一脸的疑问，这次车里只剩下了小朱和张兴，小朱坐着一言不发，张兴也什么都没说，看了眼陈阳就出发了。
任逸飞用眼神问陈阳，陈阳把自己手机打开，找到一条短信给他看，是发给张兴的。
“想办法回来接我们，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朱的秘密。”
任逸飞歪头看了陈阳一眼，心想你们的秘密还真多，不过现在也不好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了陈阳，陈阳拿过手机说：“我给路远发个消息，让他帮我们打掩护。”
车开到一个小超市的门口，远远的见二叔站在马路边，边抽烟，边来回踱着步，看见他们过来，甩了烟头，狠狠地踩了一脚，朝他们走过来，张兴把车停好，立马下车迎上去，抢先道：“对不起二叔，我同学一腔热情实在是想去帮忙，他们已经跟老师请过假了，我爸要是问起来，我会跟他解释的，不会连累你的。”
陈阳也下车，说：“是啊，二叔，你就带上我们吧，有你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二叔瞪着他们不说话，陈阳又说：“二叔，你不带我们的话我就自己开车去，虽然我刚拿驾照，但我已经是老司机了，我可以跟上你们的。”
二叔怒道：“你还威胁我呢！信不信我现在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看会不会让你们去！”
见几个人不说话，二叔扫他们一眼:“两个事情，第一，听指挥，到了不准乱跑;第二，好多道路被毁，我们不知道能走到哪，如果实在进不去，不能冒险前进，就近支援，听到没？”
陈阳一听这事同意了，使劲点点头。
路上，陈阳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很快就跟二哥熟络起来，他们才知道，张兴的爸爸叫张磊，是退伍军人，二叔跟他爸是一个班的，张兴的爸爸是班长，退伍后自己创业，不止做汽车租赁，还包括日常用品食品的批发、运输，安保公司，现在还开始进军房地产，最开始的目的是让退伍的兄弟们有个去处，谁想越做越大，而张兴的妈妈在张兴很小的时候就没了，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再娶，张兴咳了声，二叔适时地闭了嘴。
二叔还告诉他们，他们前边还有两辆货车，拉的都是救灾物资，这次来的都是退伍军人，大家都是自愿来的，他们是第一批，如果顺利的话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物资送来，根据需求，调整需要捐赠的物品。
又看着他们说：“那些参加救援的官兵，大都跟你们年纪差不多，有的还没你们大，这也是为什么我答应带你们来，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老兵了。”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当兵吗？”陈阳问。
“会，小男孩小时候不都喜欢玩枪，穿军装吗？”二叔说。
路上，旁边不断有军车、拉着条幅的救援货车经过，小朱一路上都没说话，张兴时不时的看看他，他们已经用手机在网站上看到了更多的新闻，振源确定是汶川，小朱家所在的北川也受灾严重，车里一片静默。
他们一刻不停的赶路，到了晚上将近9点钟下了高速，他们一路走来，只要是救援车辆一律绿灯通行，在绵阳下高速的时候，有记者在采访，美女记者问他们旁边的卡车司机：“您拉的什么？”
“矿泉水。”
“您开了多长时间了？”
“七八个小时吧？”
“那您累吗？”
“比起灾区的**军，我这算轻松的。”
“您的车装了这么多矿泉水超载了吗？会有危险吗？”
“超载！肯定超载！”
记者身后的交警瞬间扭过了脸，装作啥也没听见。
此时的绵阳下着雨，被一种孤冷肃杀的气氛笼罩，压抑的人喘不过来气，商场饭店没有几家是开着门的，人行道上，广场上到处是撑起的帐篷，他们和前边的两辆货车汇合了，但是，他们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救援物资该跟谁交接，也不知道真正灾区什么情况。
这时过来一个瘦高的男的，操着当地口音问他们：“你们是来救援的撒？”
二叔点点头，那人指着远处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说：“你们跟我来吧，物资卸到那边。”
“你是哪个部门的？”二叔问。
“我？我就是负责物资分配的，所有来这里的物资都交给我就行了。”
“哪个部门？”
“我是自愿者啊，工作服还没发下来，我还能骗你撒，这个时候发国难财！我还是人不！”
“那你跟我过来。”二叔说着拉着他朝远处出现在路口的武警走去。
那人也看到了武警，剧烈挣扎着：“不相信我就算喽！你拽我干嘛！放开！”
几个武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他们跑过来，那人看这架势死命的挣脱二叔的手，陈阳他们几个合力把他制服，几个武警过来，二叔跟他们说了下情况，带头的黑脸武警问瘦高男子：“哪个让你接受救灾物资的，我咋不知道呢？！”
骗子面露愧色和惊慌，低头不说话。
“大家都在众志成城救灾，你在这儿骗人发国难财，你的良心呢！带走！”骗子被两个武警押着带走了。
听说他们是来找人和捐赠物资的，黑脸武警问小朱：“你的亲人哪人？哪儿个单位？”
“我妈是北川中学老师，我爸是北川县工商局的。”
黑脸武警沉默了一会儿，众人心里一紧。
“北川县城受灾严重，北川中学、小学、幼儿园、医院、派出所都被掩埋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小朱面色惨白，双腿一软，几个人拖住了他，心里堵得难受。
黑脸武警面露不忍：“不过，这两天陆续有人被救出来，送到了绵阳的各家医院，北川中学有师生在九州博物馆，物资也集中在那里，你们去找找吧。”
“现在北川县城什么情况？”二叔问。
“县城路被堵上了，到任家坪车就过不了，所有力量都在全力救援。”
“那我们过去需要多长时间？”小朱急切的问。
“现在吗？天黑了你们不要过去，山上不时有落石，还有5、6级的余震，白天都要小心通过，更不用说晚上了，一不小心就掉到山谷里了。”
这时候有人叫他，黑脸武警不放心的叮嘱他们：“不急于这一时，你们先在市里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呢。”
黑脸武警走后，大家商量先去九州体育馆。
到了九州体育馆，二叔他们5个人去联系卸货，小朱他们去找人。
走进体育馆，偌大的体育馆几乎住满了人，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气氛压抑的让人难受，小朱一路问过去，一听他是找北川县城的亲人，都摇头叹气，“没了，整个县城都没了”，听多了，小朱已经麻木了，打听有没有见北川中学的老师和学生，任逸飞和陈阳也分头去问，终于，有人告诉他们说有一个北川中学的一个班在这里，他们很快找到了，可是他们是初中部的，不认识高中部的老师，学校只有他们班在上体育课逃出来了，其他的都没出来，同学们都呆呆的，眼神空洞，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小朱出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像个提线木偶，张兴他们三个忍不住偷偷擦眼泪。
小朱的手机响了，是小姨，原来小姨小姨夫他们昨天已经把绵阳各大医院、体育馆跑遍了，没找到人，听说有的伤患经过治疗会被送到周边县医院，今天一天他们都在附近县医院找，目前还没找到，每个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寻人信息，最后小姨哭着说：“别告诉你姥姥，我怕她受不了。”
小朱挂了电话，呆呆的看着灰蒙蒙的夜空。
陈阳他们去跟二叔汇合，二叔他们几个正跟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卸物资，不一会儿张兴和小朱也来了，小朱拒绝了让他休息的建议，也加入了，埋头扛着大包，从未干过重活的稚嫩的腰被压弯了，抬不起头，只能看着地下一步一步往前走，汗水雨一样的往下流，他却感觉没那么难受了，身体的痛苦让他暂时没有时间去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