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微倾,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程景行还没回来,生日都忙成这样,莫爱开始担心他饿过头,还操心他订的餐厅需不需要提前打电话说一声会晚到,但现在去打扰他,怕他更忙不完了。
过了饭点,莫爱等不了了,拿手机点了餐,她想吃炸鸡,还点了两瓶果酒。
程景行回来时,闻到办公室里蜂蜜芥末酱的味道浓郁,一下子就饿了。
何岳识趣地把所有文件都带走,让法务部准备冲进办公室的几个小年轻赶紧下班,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程景行身上的灰色西服已经脱掉了,只穿着白色衬衫。
他拉了领带,解开领口两粒扣子,坐到莫爱身边,唇挨着她的脸颊吻了吻,“对不起,回来晚了。”
莫爱被他亲得痒,缩了脖子,把一片手套递给他说:“饿了吧,先吃点,这家的蜂蜜芥末酱不辣的,我亲测。”
程景行陪她吃完一整盒炸鸡,没碰果酒,莫爱喝掉了两瓶,度数很低,她只有些微醺的感觉。
“吃不下了,你订哪里的餐厅?要不要取消呀,”莫爱提议,“我们晚上再吃宵夜吧,寿星。”
程景行用纸巾擦了手,笑说:“我没订餐厅,我想吃点特别的。”
“什么呀?”莫爱凑得极近,扑闪扑闪的睫毛像鸦羽,眼睛会说话。
程景行笑了笑,拉起她的手站道:“带你去个地方。”
到停车场,看到黑色的轿车,莫爱有些傻眼,“你又换车了?”
程景行觉得她这个“又”不太友好,他又不是家里那只见异思迁的猫。
他们坐上车,内饰有股新车的气味,大屏的操控面板。
莫爱觉得挺稀奇,程景行向来不爱电动车,今天多半有什么预谋。
车汇入环球前面的环岛,莫爱目光挂在环球的黑色圆顶上,直到看不见了才移开,问程景行:“你是要故地重游吗?”
程景行笑说:“嗯,的确是一个故地。”
莫爱猜了好几个,程景行都摇头说不是。
直到车开向了一个公园,莫爱不问了。
这里的停车场就是她被程景行关在车上,差点被他问出所有事情的地方。
莫爱记得他们差点在车里做的事,还有两个小情侣来围观。
程景行开车沿着公园山道往上。
海城市区的山不多,这所公园里的朗月山就是其中一座,很低矮的一个小山包,风景幽静宜人。
他们开到了山顶的露营区,零星几辆车,相隔很开。
莫爱之前听叶沁沁说过,这里是看城市日出的好地方,有人会带车载影音设备过来放露天电影。
“到了。”
程景行把车开到了一片草坪空地,左右都没有车相邻,透过车前玻璃,可以俯瞰海城繁华的中心区。
程景行推门下了车。
莫爱左顾右盼,这黑漆漆的小林子,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跟着他下车。
程景行给她打开后座的门,她坐进去后,他也跟着进去。
后座空间很大,皮质座椅带电动脚托,两人可以并排躺下,挺宽敞的。
程景行按了中控区的几个按键,把座椅调成沙滩躺卧的模式,又点开了天窗,还有氛围灯带。
车内一下子被柔柔的光拥住,像在一条温温明黄的小河里飘着。
莫爱躺下去,目之所及,骤然让她明白了,程景行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满目星辰,似没有边界,点点明亮,像磨成粉的钻石,泼在黑绒布里,抬手就能粘住几粒在指缝里。
杳杳银河,别后预重来。
诗文悲伤,但莫爱心里暖,也就不觉悲苦,因为苦已过去,她此时只想叹一声:“好漂亮的星空。”
程景行从座椅后拿出了一个纸袋,放在中间,把纸袋里的椰蓉面包递给莫爱:“还吃得下吗?”
莫爱一看那个包装袋,就抓了过去,笑着看他:“镜中的小超市买的吗?你让彦叔寄过来的?”
程景行点头,说:“你高中就爱吃这个。”
“我没说过,你也知道?”
“我也没说过我不吃辣,你不也知道吗?”
莫爱起身来,趴在他肩膀上,口红蹭到了他的白衬衣,他们谁也没在意。
程景行抢她手里一半面包放自己嘴里。
莫爱翻他的纸袋里面,还有橙汁果冻、干脆面、洋葱圈……都是高中时他们分享过的零食。
莫爱每一样都拆开,吃不完也要尝一口,剩的都给程景行打扫。
“你这样我有负担哦,”莫爱把腿放程景行膝盖上,“像是你给我过生日的。”
程景行揶她一眼,道:“我要的礼物你又不给。”
莫爱抿抿唇,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包装盒,递给程景行。
程景行看她说:“什么东西?我现在拆了?”
“嗯,拆了我才能送你礼物。”
程景行眯眼看她,不多问了,直接撕包装,是一个白色宽幅的拍立得相机。
莫爱拿过来,装好相纸,调试了一下自拍镜,说:“你不是说以前总忘记拍我们俩的合影吗,今天拍个够,过去几年的全都给你补上。”
说完,她把相机放腿上,脱下西装外套,一把搂住程景行的脖子,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相纸很快吐出来,莫爱拿在手里摆了摆。
图像由浅到深,显现出来。
莫爱笑得恣意,眸光熠熠,特别傻气。程景行在她旁边,没看镜头,侧脸轮廓清晰,他在注视着她。
程景行拿过相片,默了默,从中控的收纳盒里找了一支笔,写上今天的日期,和他们两人的名字。
“谢谢,我很喜欢。”
“一张就够了吗?”
“够了。”
他从银灰的西装外套里找出随身带的黑色皮夹,里面是几张卡和名牌,他把相纸夹在了最里面。
他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制造可供怀念物品的人,他想要的从不轻易让其离开自己。
但那五年的分离产生的沟壑,让他明白,很多记录,不是为了怀念凭吊,而是为了未来能再现当时的美好。
“还有一样礼物。”
莫爱捏住包里的一只白色信封,顿了顿,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终于抽出来,放在腿上说,“日记今天给不了你,就拿这封信先做补偿吧。”
程景行没去拿她腿上的信,而是笑着问:“情书?”
莫爱瞬间脸红,抹胸裙未遮住的雪白皮肤都呈现出微微薄红,说:“天来前些天给我寄东西,把这封信夹在里面一起寄过来了。这信……是我以前在医院手术后,写给你的。”
莫爱飞速看一眼程景行,又倏然继续道:“我没有勇气寄给你,就丢在了医院,天来接我出院,收拾东西时,看到我把它压在抽屉里,不带走,他就偷偷把它留下了。他说我当时状态很差,他怕我轻生,信里的内容他觉得能帮到我,实在不行,他就拿着信去找你来。”
程景行单手绕过她裸露的肩头,扒弄她额前的发,说:“那他怎么不来?”
“因为我好起来了呀,”莫爱顺势靠在他肩膀上,手指捏住信的一角,“他留着这封信这么久,本来没打算给我了,可能因为我跟他说换地址,又看了我朋友圈,他猜到了我和你在一起,就把信寄过来了。”
她不太好意思地把信递给他,笑说:“给你,迟来的情书,男朋友。”
程景行看着她,目光缱绻,他的手指带着微热,轻轻摩挲着莫爱白滑的肩头,节奏很慢,触感很柔。
他不接她的信,而是沉着声音,极暧昧地贴在她耳畔说:“念给我听。”
莫爱感觉自己像一壶即将烧开的沸水,脸烫到不行,求饶似的问:“一定……要吗?”
“生日特权。”
莫爱想想,顺了他的意,展开三折的信纸,开始念。
“景行:
展信愉悦。可能你看到我的字就不太愉悦了吧,抱歉,我实在想写给你。
我现在在柏崖,这里群山峻岭,碧水如镜,是三条长河的发源地,水丰物美,很漂亮。
每次看到群鸟飞掠,山花绚烂,雾霭弥天,怒江奔腾,我都想要你也看一看,和我一起。
我在这里教书,认识了很多孩子们,还有他们的父母。
这里的民族很多,语言也多,习俗各不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敬重自然,靠山吃山的原因,他们有一套和山林相处的共生之道。
比如在林子里徘徊久了,入了夜,返家时要喊一喊自己的名字,心灵和躯体才都不会迷路。
我每次喊都会想,我应当是喊不回我自己的,因为我有一部分的心,不在山里,在你那里。”
莫爱声音有些颤,念不下去。
瞬间安静的空间,程景行沉沉的呼吸都带着磁性,莫爱转过脸想去看一看他。
他却扶着她的下巴说:“乖,别看,继续。”
莫爱深呼吸,再次拿起信。
“说了这么多的我,其实我更想说说你。你可能猜不到我是怎么搜索你的消息。
我找了这几年兴起的好多社交平台,用你可能的昵称,你的手机号搜索查找。收获不大,你连微博都不开通。
你总是个行动派,事情喜欢做,不喜欢说。这可给我带来好大的困难,好在,好在你还有梁穆这么个狐朋狗友。
以前上学时我可烦他,现在他的吵吵闹闹帮了我大忙。
哈哈,想不到吧。你的信息,我都是从他的微博里搜索到的,还需要用到一些小小的推理。
比如他发“漂洋过海帮朋友庆生”,那个日期我查过是那年你的阴历生日,我就知道了,他是在帮你过生日。
我看到他定位在英国,图片里只有校园建筑,我没找到标志物,推测不了是哪所学校。
我就给梁穆的微博下留言,夸这地方好美,夸他好帅,他特别愿意回陌生小粉丝的留言。
我用这个方法套出了好多话,甚至有次他去北欧短途旅行,我还怂恿他发合影,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果然,我赚到了,他发了一行五个朋友在火车上的合影。
照片里,你离另外四个人好远,坐在窗边,穿黑色毛衣,侧着脸,看窗外绿地蓝天,没什么表情,我想你是不高兴。
但我好高兴,我终于,又看到了你。
后来,苓苓出道了,我想看你就容易些了。
我去找她走秀的新闻照片,你经常会作为赞助商出席。照片里,你瘦了很多,很少笑。
我像是在追星,通过网络信息,各种揣测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我从来不去看八卦媒体对你的报道,那些真假难辨的花边新闻。
如果是假,我会很生气他们乱写你。
如果是真,我也做不到祝福你跟别人。
暂时做不到,可以再等等,也许以后……我可以……
这可能是一封不会寄出的信,但我还是想写下来。
如果这次我能好起来,我能去见见你吗?你会欢迎我吗?还是说……恨我?或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么想想,我就好怕去见你了。
如果我不能好起来,我就只能趁现在告诉你——我真的好想你,哪怕我已没有想念的资格。
莫爱
”
信读完,莫爱按着旧折痕把信合上,她还算平静,手指勾住程景行的领口,想要回身。
程景行捉住她的手,胸膛抵紧她肩膀,不让她回头。
她不再动了,嗅到他身上的柏木香味,混上了些湿热的潮气。
“景行,生日快乐。”
他平直的肩线向她倾斜过来,莫爱立即将他抱进怀里。
他嗓音中带着沉痛:“骗子,这哪里是情书………”
嗯,这是封遗书。
如果她不在了,她在这世上最眷恋的人就是他。
那时感觉药好苦,针好凉,每天匍匐在床,清创让她疼到晕厥,那种皮肉撕裂,再清洗的痛感,毕生难忘。
程景行拉下一小段她裹胸后背的隐形拉链,将手掌覆压上去,曲折的伤痕,被他掌心抚摸过无数次,但都无法抚慰她过去的痛苦。
“已经不痛了,真的。”莫爱轻声说着,声音很甜。
程景行恢复了一些,额头抵住她的下颌,手掌住她颈背,把她侧转过来,轻轻吻她的颈。
本来只是想厮磨一阵,用以安抚情绪,但在暗夜星辰里的一粒微火,都有燎原之势。
莫爱也纵容他在身上放火,他那么少地向她展示脆弱,她怎么舍得不依他。她手在他肩膀上一撑,跨坐在他腿上。
感官放大了好几倍,他们完全不需要语言,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唇舌缠绕的节奏,喉结滚动的频率,莫爱知道他身体的反应到了何种阶段。
她手指伸入他发间,摸到一阵湿滑,薄薄的汗已沁出他额角,她笑着俯身看他沾着水汽的迷乱双眼,问:“你那袋子里有套吗?”
程景行一懵,笑说:“高中我们还没用那个,你看看中控里面有没有。”
莫爱直接转过身查找,中控没有。
程景行想起来,他换了车,这几天忙疯了,居然把这东西忘了。
“我可能有。”
莫爱从他身上下来,提着裙角,探身到前座底下,到母婴礼品袋里翻找,有时候妇幼会把计生用品也放在礼品里发放。
幸好让她翻出来一盒三片装的。
她拿出来递给程景行,程景行脸色有些难辨。
“你今天是有什么打算?还带了这个?”
“没打算,公司送的。”
“……员工福利挺特别。”
他咬了锯齿边沿,莫爱左右看看周边,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胆的一天。
车窗是防窥的,但天窗是敞开的,她多少还是有些怕人发现的局促感。
程景行抱着她纤细的腰,埋首在她胸前,隐形拉链没再往下拉,卡在她两片薄薄的肩胛骨处。
白色长裙层层堆叠在灰色西裤上,他关了车里所有的灯,她白皙皮肤如夜里的一道光,弹滑细腻,在他怀里晃动不止。
她喘息不匀,昂首去找些新鲜空气,浩瀚星辰如碎光落到眼里,她眼角沁泪,看到一道流星划过。
“景行,你看……有流星……”
“嗯,看到了。”
莫爱抱着他肩膀,手指摸到他的侧脸还挨着自己。
“你都没抬头……”
“不用抬头,”程景行眸光闪烁,“星星,不就在我身上吗?”
他的气息喷在她颈窝,她骤然扯紧他的白色衬衣,把它揉得更皱,沾上更多她的唇印。
他感知到她的状态,按下她的头,吻她,“宝贝,你好烫。”
高速坠落后带出的星尘,灼了他们满身满眼。
莫爱想起程景行说的,爱不能置于高阁,她明白了。
爱就应该浸润到身心最深处,她听到潺潺之声,是他们伤口弥合的声音。
平静过后,深夜寂静,两人挨着说话,等到了一场壮美的日出。
晨曦破云洒金,泼向倦怠的霓虹,洗刷掉城市的夜妆,拂晓清风绕山吹过,莫爱闻到风里带着柠檬草的香味。
无端想起那句歌词——如果爱像微风,和你一起吹过。
她贴唇到程景行耳边说:“如果爱像微风,那风吹过,就是我在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