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爱穿过崔涛岸和王雨青之间,走到包房的圆形舷窗边,看到外面灯火熠熠的城市如一座挂满霓虹的孤岛,正在缓缓后移。
黑暗的潮水翻滚着,簇拥着一丛一丛的浪花,推陈出新地在暗夜中行进。
舷窗是全封闭的,室内只靠空调换气。
莫爱兀自感到一阵窒息,似乎又闻到泳池氯化消毒剂的刺鼻气味,迅速触发某段深刻的记忆。
幼时落水后,莫如梅把她关在封闭的工具间。停电时,她拍门呼救,指尖嵌入木门上的倒刺,拍出一个一个血手印。
恐惧如缓缓上涨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感到些许眩晕,手撑着窗框,平抚着呼吸。
这间商务宴请的包房安装了点唱设备,供客人一边吃饭一边唱玩,不用挪地方,就能自动续上第二场。
莫爱激起的小风波过去,一群人在余计华的主导下,又七七八八热闹起来。
站在稍远处,莫爱仔细观察一圈房里的人,男人人模狗样,女人衣着暴露,有几个格外风尘。
白敏穿着黑色的无袖包身连衣短裙,裙边只堪堪包住臀,在各色男人间游走。
王雨青也脱去了西服外套,只穿着内里的一件香槟色吊带裙,领口拉得非常低。
酒肉欢场,不是正常饭局。
没一会儿,崔涛岸和王雨青走过来。
崔涛岸面色暗红,酒气熏天,没好气地质问莫爱:“你刚刚怎么那样跟余董说话的,太不礼貌了。你知不知道这次见面是梁董牵的线,你快过去赔个不是,别让人觉得我们求人办事,还这么不懂事。”
莫爱敛眸问:“梁茗贻牵的线………难道这个饭局是她给你们约的?”
王雨青不屑地翻她一眼:“不然呢?她要撤资,找正华来接盘,这是给我们争取机会,不然周刊上哪儿找钱去。”
莫爱眉皱得更深:“你们叫我来不是为了介绍项目,是为了……这样找钱?”
崔涛岸说:“正华的老板不是你男朋友的姑父嘛,你是自家人,好说话呀。”
“这事也是梁茗贻告诉你的?”
“是呀,怎么了?”
莫爱不再回话,只觉着自己好像被黑色的浪花席卷进了幽暗的海底。
连续咽了几下口水,恢复些许镇定。
她唇色发白,问:“船要去哪?什么时候靠岸?”
崔涛岸眉眼一挑说:“就绕着海城游,三小时就回港口了。来都来了,你还是去陪……哎哎……你去哪?”
越听越不妙,莫爱倏然站起身,撑住自己的身体,踉跄着往外走。
她不能跟这群人待在一起,必须马上联系程景行。
手伸进口袋摸手机,西装左边右边的口袋都没有,西裤更没有,她晃着身子,打开公文包,里面只有几厚沓文件。
出租车上下来时,她还用手机付过车费的,难道上船时掉了?
恐惧升级,莫爱有些慌了,来不及找手机了,直觉告诉她这里很危险,她不能让包房里的人看出她的慌张,必须出去找人借电话。
包房中间,余计华搂着白敏正在摸摸唱,一群人捧臭脚叫好,崔涛岸和王雨青也跟了过去。
莫爱加快脚步穿行。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手腕,她回头一看,聂总正搂着一个女孩,面带轻浮地对她笑着。
“莫小姐,我们也算老熟人了,唱一首呀。”
莫爱拼命挣开他的手,“走开!”
余计华听见了,推走身上的白敏,说:“老聂都不记前嫌,莫小姐,你可得给这个面子呀。把老聂哄高兴了,要我投你们杂志不是问题啊。”
一旁的崔涛岸喜笑颜开:“是呀,小莫,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快来陪聂总唱一个。”
莫爱头晕目眩,强撑的意识告诉她不能绊在这里,急急向前走。
但王雨青又拉住了她,一只手拿话筒,一只手拿酒杯,怂恿道:“别扫兴别扫兴,你唱我喝,或者,我喝你唱,好不好呀。”
余计华笑得脸肉横飞,沾着油污的手指在王雨青下巴上摸了一把,说:“你这夹子音好听,上面这么会夹,下面是不是……也挺会夹的。”
王雨青佯装气恼地拍他肩膀:“哎呀,余董您真讨厌……”
莫爱要吐了,敌挣开王雨青的束缚,没走两步,又一支话筒拦在她身前。
余计华拿着话筒底部,戏谑地说:“别走啊,你给我夹一个。”
酒肉发酵的臭气从他油腻的大嘴里呼出,话里的性暗示,让莫爱脑中窜起一股沸腾的怒火,直冲上头顶。
她怒骂一声:“滚!”
余计华见她恼了,也不生气,呵呵奸笑着,看崔涛岸。
“崔社呀,你员工怎么还骂人呀,我们这生意还怎么谈?”
崔涛岸忙上前赔礼道歉,又灌了自己一壶。
“小莫,快道歉。”
莫爱眼皮都不想抬,正要转身,余计华端了杯酒递给她。
“莫小姐,一杯酒的面子总要给我吧,你喝了这杯,我找快艇送你回港口,怎么样?”
莫爱停顿一下,看着杯中浅浅一杯清亮的液体,强迫自己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中找到理智。
“我自己走。”
“呵,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
余计华向她靠近一步,莫爱马上加快脚步往门的方向去。
就在余计华伸出手要碰到莫爱肩膀时,白敏突然拉住了他,暗暗与莫爱对视了一眼,转头娇柔地对余计华说:“余董,她不想喝,我陪你喝。”
白敏爽快地把他手里的酒拿过来,仰头喝完,又往他身上趴去,小声说:“她不愿意还是算了吧,万一她给程董打电话,我们也不好办……”
余计华大笑一声,眼里冒着凶光,得势者的气焰恨不能从他头顶喷出,故意很大声地说:“程董?谁呀?程景行吗?他很快就不是程董了。”
已经拉开房门的莫爱顿时僵住了,她转过身,问:“你什么意思?”
余计华见她惊讶神情,更加得意。
“呦,还不知道呢?你这女朋友怎么当的,你男朋友失业了都不知道。”
莫爱心口像被丢进去一颗炸弹,倒数几秒后轰然爆炸。
“什么叫失业了?”
“下周本立召开董事会,就是要把他撤职,华南区日后还是我大哥吴明森说了算。”
“我不信。”莫爱眼神慌乱,头痛欲裂的晕眩几乎让她摔倒。
“不信,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呀。”
余计华好似知道她手机不在身上,故意挑衅着。
莫爱扶着门框,慢慢往外挪,希望看到一个服务生,或是别的客人。但铺着红地毯的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潮湿的海风一阵一阵地扑过来。
余计华趁机向她靠过来,假意关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呀?”
蠕虫似的手指已经爬上了她的肩头。
“走开,别碰我。”莫爱立即躲开他。
余计华已经失去耐心了,拉她手臂将她扯进包房,又重重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莫爱敌挣着他,但挣不脱。
包房内十几个人已各自玩开了。有些还在喝酒欢唱,有些已经在沙发上接吻,打得热火朝天,包括喝多了的崔涛岸和王雨青。
白敏此时在沙发上躺着,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坐她旁边的男人正向她靠近。
莫爱呼救一声,余计华立即捂住她的嘴。
一股恶臭袭来,莫爱憋气,双肘抵住他,不让他靠近。
她的嘴被他手掌捂住,背靠着墙,不能动弹。
他近到她耳边说:“程景行包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你陪我睡一次就行。”
“放开我!”莫爱慌张地胡乱挣踢,力竭得已经绝望。
但绝望还没有到尽头,她听到余计华又说:“赵泽是你爸吧,我有不少钱放在他那里了,他万一卷款跑了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余计华拿出手机,在手里颠玩,看着她说:“你是他女儿,应该愿意给她做个担保吧,拍几张照片……拍几段视频吧。只要你爸和我好好合作,我保证,照片和视频,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船靠岸,我保证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程景行……哦不,你的程董身边。”
莫爱咬紧牙,灭顶的愤怒和求生的本能化成一股惊人的力量,瞬间注入身体,她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她至今二十多年的人生已经被赵泽扭曲,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真正的幸福,找到真正的自己,她绝不允许因为他,再因为他,被毁坏,被摧毁。
慌乱之中,她骤然想起前几天程景行在道场对她说的话。
“你力气小,要打疼别人,就要打要害,像这里,”程景行拉她的手,放在自己太阳穴上往下滑出一道弧线,“要打脸,就打这里。”
她悄悄将手放进西装口袋,摸到那枚富江的徽章,压开背面的别针,趁余计华窃笑靠近的时候,猛然抬手。
余计华阻挡不及,别针在他太阳穴和眉骨之间划出一道血痕,手中劲道一松,莫爱马上挣脱出去。
余计华摸了一下伤口,血不多,几滴沾到他手指上,他好似才感觉到疼。
“妈的,婊子,我干死你!”
见他扑过来,莫爱觉得自己来不及跑去开门,于是抓到旁边餐桌上的一个瓷盘,对着他的伤口,死命往他侧脸砸去。
瓷盘分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片,砸到地上,有几片飞出好远。
余计华抱头倒地,包房其他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停下正进行的事,围过来余董余董地问他怎么样。
莫爱力气已耗尽,支棱起身子,往外走,只听到余计华在身后怒吼道:“把她拦住!”
这包房,真像是个她怎么都走不出去的魔窟,每次挣脱,就有手要将她拉去更深处。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