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从章带着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接近深夜。
寒露更重,淋湿衣衫。
唯独后院一处风雨亭前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傅重峦在等肖从章回来,晚间无事时刚好碰上无所事事清闲非常的柏西宴。
他正在一个人下棋。
虽然对柏西宴这个人,傅重峦有种直觉他并非善类。
但眼下大家都是披着羊皮的,和平共处还是暂时能做到的。
他本就是随意观棋,还是柏西宴开了口,才让在周围游荡的有点意图明显的傅重峦坐下切磋一番。
这一下便下到了深夜。
见肖从章顶着一身寒露回来,傅重峦难得侧目望过去,笑的狡黠。
“肖将军可算是忙回来了?再晚下,只怕晚辈可是下不过柏相了……”
柏西宴对傅重峦的话倒是能容忍,只是扯了抹浅笑,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来同肖从章说话。
“盛公子何必自谦,柏某于棋道一事确实晦涩,到底是少年人灵性难得些……是吧,肖将军?”
柏西宴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让肖从章微微皱起眉。
柏西宴面上似笑非笑的笑意淡了下去,玩昧的目光在肖从章和傅重峦二人间扫了一眼后,颔首告辞。
“夜已深,本相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带着随从离开了此地。
待他身影消失,同傅重峦隔了几步远的肖从章才迈步走了过来。
离近一看,才发觉肖从章此刻的脸色带着几分黑沉之气。
“他说你老。”
傅重峦赶在肖从章说话前口中突然冒出一句。
肖从章听到脚步一顿,神色顿时更冷了几分。
傅重峦见这会的肖从章有点难糊弄,双手抱胸的耸了耸肩,一副安静任凭责骂的模样。
肖从章略微垂眼在傅重峦含笑的眼眸中扫过,语气都泛着几分冷。
“我不是说过,不要离他太近?”
傅重峦配合着点点头,表示他确实说了,但他也没说要真的听啊。
肖从章见傅重峦还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眉间皱的更紧了。
傅重峦轻笑了声,朝他凑的近了些。
身上沐浴过后的冷香被风吹向肖从章鼻尖。
远远看去,二人好像亲密无间的靠在一处,明明皆是男子,却让人看着温热。
“洛平派来监视的人躲在厢房窗边偷看。”
傅重峦嘴唇几乎微动,但压低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肖从章的耳边。
肖从章只是略微同他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我知道。”
傅重峦并没有感到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后脸色一转换,一副虚弱难受的模样捂着头。
“许是被风吹的久了,眼下头疼的厉害,肖将军,我有些站不稳了……”
他的身影晃了几晃,便立刻被肖从章扶住肩背,牢牢扶好。
傅重峦眼中闪过些许的讶异,但也没想太多。
只见肖从章余光自客栈楼上一处角落扫了眼,眼中闪过杀意,随后收敛。
“我扶你上去。”
肖从章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能将傅重峦整个人提溜着提起来。
傅重峦甚至感觉,他有几步走的几乎是飘起来的。
肖从章将傅重峦送回房后,两人身上的戒备之感才略略淡去。
白义原本等在房中,但看见肖从章跟着进来,立马反应过来,找借口溜出去找宣词仪去了。
但四下无人,傅重峦才收起一身的戏,没什么力气的靠在榻上,盯着肖从章看。
后者依旧只是冷眉望着他,薄利的唇峰都带着一股不郁之气。
“肖将军这么晚回来,应当是找到了点线索吧?”
傅重峦开口便是试探的问道。
肖从章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细缝往外查探,语气无礼到出奇。
“有什么线索,与你有什么关系。”
傅重峦气的咬了咬后槽牙,心中念叨着气气大伤身这才没当场暴露身份上去同他吵一架。
沉默了片刻,傅重峦一脸难过的点了点头,垂头低语。
“好吧……我并非打探肖将军你的事情,只是好奇罢了。”
“总归肖将军一直不信任我,我还能,嗯!”
傅重峦长吁短叹的语调被骤然打断,一只大手猛的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强制抬起。
傅重峦的眼中闪过一丝怔然,随后才回过神来。
被压制的感觉并不好受,傅重峦皱了皱眉,想要将脸扭开,却被肖从章稍稍用力制住,挣扎不得。
他冷目望了他半晌,随后在傅重峦的注视下,微微俯身,一双锋利深邃的眼骤然逼近了些,宛若一个深不见底,难以窥探天光的深渊,极难揣度。
肖从章的唇角扯了出一抹不耐的笑,语气冷淡。
“还演?”
傅重峦眼珠转了转,唇边的笑停顿住。
他有些分不清,肖从章这句话,到底是让他不要同他虚与委蛇,还是在暗示他不要在他面前再装了?
乖戾了几秒,傅重峦一把扯下肖从章的手,一脸生闷气的模样。
他别开脸,便伸手揉着被捏疼的下颌,便低声道。
“肖将军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总归我解释再多也是错的……”
傅重峦错开了话头,仿佛在胡言乱语的回话。
肖从章那道格外扰人的视线在静静凝视了傅重峦一会后,最终落在了他脸颊边露出的一个微红指痕上。
神色钝色片刻,肖从章直起身,低垂着眼皮望着他陈述道。
“昨夜我看了儋州的地形图,这里地貌特殊,多矿山暗流,但是在府志中却并未看到任何一处矿山的登记名录,所以我今日才会出城去看。”
傅重峦还在假装垂头丧气的难过,眼泪憋到一半,便听到了肖从章说的话。
他在脑中飞速的过了一遍,心中有了几分把握后,才微微转头,下一瞬便被肖从章擒住了目光。
傅重峦抬手蹭了蹭眼角,语气闷闷的。
“所以肖将军是怀疑那位儋州知府是因为藏有私矿才会被灭口的?谁会这么做?”傅重峦的嘴比脑子快,一下就冒出几句猜测。
反应过来后,他余光偷偷瞄了面前之人一眼,随后身形微僵。
感觉到肖从章的目光暗了下来,傅重峦顿了顿,继续闷着鼻音说道。
“肖将军怎么又告诉我了,不是不相信我……”
肖从章发出一声情绪不明的气音。
他说:“你想知道就告诉你。”
傅重峦呆了呆。
“……为什么?”
“怕你半夜乱想睡不好。”
肖从章神色淡淡的解释了句。
傅重峦却因为他这句话,心中顿了一瞬,指尖微微捏紧一片衣角摩挲。
这人怎么乱说话,难道肖从章也在演戏?
傅重峦忙的将心中乱猜的心思撇掉,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抬眼看向肖从章的目光亮如点漆。
“那就让我帮你的忙吧。”
肖从章的神色一顿,抛来一个晦暗的眼神。
“你想帮什么?”
傅重峦站起身,像是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的笑了声,随后娓娓道来。
“今天我同肖将军的相处,想必早已落到那些人的监视中,在他们看来,我同肖将军有私情,于他们而言,我现在是肖将军你的一个弱点。”
“我能帮你迷惑他们的视线,更方便肖将军你着手去查案件的事情……”
“这就是你今夜同柏西宴下了大半夜棋的原因?”肖从章莫名的插了一句话。
傅重峦的思绪一断,望了他一眼,还是解释了句。
“并非如此,只是刚好兴起……再者,我哪里有魄力敢拒绝一朝宰相……”
肖从章冷嗤一声,一副平静漠然的模样说着会被参本子的话。
“以后不想就拒绝,无论是谁。”
傅重峦皱了皱眉,对着肖从章露出几分迷惑不解。
肖从章平静的同他对视一眼,随后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帮我,你想要得到什么。”
并非质问的语气,肖从章好像早就猜到他一定有目的。
就像那夜一样的对话。
傅重峦神色淡了下来,他咬了咬唇,随后正视着他,说道。
“因为,我也有想要知道的事情。肖将军还记得我在国学监的书楼中曾说起一位故人吗?”
“我要找到其中的一些答案……这才是我想要留在儋州的理由。”
许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又或是因为知道肖从章的为人,傅重峦此刻,心中是真切的信任他。
“肖将军帮我,我自然也会帮肖将军,我们,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肖从章重复了一遍傅重峦的话,眼神变得愈发幽深,宛若一池墨,瞬间结起些许的寒凉。
肖从章嗤了声,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扫了眼傅重峦,漠然的丢下一句话。
“知道了。”
他转身往外走去,避开了傅重峦的目光。
“早点休息,明日再说。”
说罢便重重的关上了门,大步转身离开。
傅重峦在原地沉默,他望着肖从章离去的方向,反应过来肖从章这是同意的意思。
心中的涩然顿时少了些许,感到几分放松。
隐隐发烫的身体却让傅重峦的思绪变得更清明,他眼中渐渐幽暗,连同心脏中,都在不断的炙热。
伴随着夜风中渐起渐落的咳嗽声,一夜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