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承权那边得心应手,宁绝这边也没闲着。
五月十八日当天,潞城百里之外,几波匪徒劫走了宋、郭两家与其他州城间来往的货物,次日,宋、郭两家仅存的铺子里相继有闹事百姓出现,一群人叫嚷着他们售卖假货,要求退换曾经购置的东西。
安明玧次子安仲贤领着人前去维持秩序,于推搡间,不知被哪里扔来的石头砸破了额头,王孙怒从心起,直接将冲到前头那几个百姓打了一顿。
与此同时,码头货商亦出现状况,宋、郭两家出海商品被查出违禁之物,安明枥长子安常浩带领督军卫扣押了他们四艘商船。
安明玧得此消息后,立刻派长子安仲柏前去处理,安仲柏领着人一到码头,就要求督军卫放人放船,却不料,安常浩并不给他面子,以证据确凿、不得妨碍公务为由将人驱离。
安仲柏自是不肯轻易离开,两方人马相互对峙,纠缠之下,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时间,码头兵器碰撞,于呵斥怒吼中变得混乱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负伤回来,事情还没处理好,安明玧勃然大怒,于房中摔碎了两盏琉璃杯。
安承权平安到达金虎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他心烦了,如今商场也接连出现问题,这谁看不出来,是有心之人趁着他禁足之时,意图恶意找事。
潞城所有商铺都没事,唯独宋、郭两家灾祸频发,而插手其中的,又刚好是安明浩所管理的督军卫,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安明玧吩咐身边暗卫出门查探消息,他想去中院见一见父王,可近来燕王病况加剧,还在恼他上次那不得体的行事作风,因此,几次都驳回了他探望的请求。
又是几日过去,安明玧得知了安承权去金虎营擢选统帅、副将的消息,他实在按捺不住,硬闯出了南院。
然而,行至中院门口,安明枥的二子安常盛带着一群黑衣卫拦住了他的脚步。
因为记恨他伤了自己父亲,安常盛并没有给他这个三叔好脸色,冷冷一句“无祖父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便将人堵在了门口。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安明玧冷寒着眼,正欲硬闯,却被燕王身边的总管制止。
“三殿下,请回吧。”
总管立身于门内,面无表情的看着满脸愤懑的安明玧:“您若继续胡闹,只会让王爷越加不喜。”
燕王虽病重,但权威犹在,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这些儿子、孙子都得低头。
望着那院子里紧闭的房门,安明玧双拳紧握,半晌,他满心不甘的转身离开,回到南院继续思过。
宋、郭两家的商铺关了门,生意暂时被停了下来,若金虎营再落入旁人之手,那他无异于断了双臂。
这明晃晃的阴谋算计,会是安明枥下的手吗?
安明玧难以断言,他清楚的知道对方没那个本事,否则他们也不会相互制衡那么多年,都拿对方没办法。
但是,除他之外,还会有谁呢?
安明訾,还是安承权?
心中疑虑不得解,安明玧只能派暗卫去查,哪怕将整个潞城都翻一遍,他也要找出那个隐藏的祸端。
另一边,应吕怀所邀,宁绝带着天乾去了金桂园赏桂,在那满园飘香的花亭里,几人对酒当歌,吕若素眼波流转,难得露出小女儿姿态,趁着众人兴起,悄悄将天乾拉去了无人的小道。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片刻后,吕若素是红着眼回来的,心知感情之事勉强不得,吕怀让人将妹妹送回了府,自己则带着宁绝走到了金桂园深处。
好巧不巧,两人在此遇到了安明枥的三子,安常嘉。
安常嘉并不认识宁绝。
在吕怀的引荐下,宁绝笑着,跟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相谈甚欢,几人从早聊到晚,还一同去天香楼吃了饭,去长乐坊喝了酒,直至深夜,才逐一分别。
接下来好几日,宁绝单独邀约安常嘉,或喝酒闲谈,或看戏听曲,只要是热闹的地方都逛了个遍,两人年纪相仿,又志趣相投,相处起来很是融洽。
直到第五日,安明枥的妻子尤氏疑心小儿子为何天天早出晚归,问了缘由,得知他交了个叫宁绝的友人,她心有担忧,便将此事告知了还躺在床上养伤的安明枥。
安明枥得此消息,瞬间暴怒,他可没忘了,安明玧揍他那日,宁绝就跟在他身后,他们是一伙的。
安常浩领着一群侍卫在雅音阁抓到了自家亲弟,抬眸见到那如画的少年时,他怔愣了两息,回过神后,再度挂上阴冷的脸色。
“你就是宁绝?”
墨发披散,貌似还不及弱冠,如此少年,哪里来的本事能让父亲那般震怒?
宁绝拂了拂衣袖,站起身缓缓揖手行了一礼:“在下宁绝,见过王孙殿下。”
他脸色如常,全然没被这满屋的侍卫骇住。
尽管心有疑虑,安常浩还是没手下留情,他冷哼一声,招招手下令。
“来人,拿下。”
乌泱泱一群人领命上前,身后的天乾瞬间戒备,安常嘉见势,大喝一声:“住手。”
他看向安常浩:“大哥,这是作何?”
他就交个朋友,难道这也不准吗?
“小嘉,你知道他是谁吗?”安常浩瞥了自家傻弟弟一眼:“他是三叔身边的人。”
安常嘉一惊,下意识看向宁绝:“你……”
宁绝单手负背,身子站得笔直:“大公子,无凭无据,可不能随口乱说。”
“证据,你要什么证据?”
安常浩冷哼:“我父亲重伤那日,你就跟在三叔身边,王府众人亲眼所见,难道还不足以证明?”
“跟在他身边就是他的人吗?”宁绝神色淡淡:“敢问可有人看到我动了手?可有人看到我帮了三殿下什么?”
他当时可是站到一边,半点尘埃都没沾到,是个实实在在的看客。
安常浩哑然,他当时又不在场,哪里晓得他到底做了什么,有没有动手啊。
不过……
“阁下是否无辜,应与我父亲去解释。”他只是奉命前来抓人而已。
“说的也是。”
没有臆想之中的惶恐惊惧,宁绝面色很是平静,他笑着上前,走到了安常嘉身侧,对安常浩点了点头。
“如此,就有劳大公子带路了,只是,在未定罪之前,还请大公子全我脸面,莫要以囚徒待之。”
他如此坦然,倒显得周围人格外仗势。
安常浩还没说话,安常嘉就一把抓住宁绝的手腕,冷着一张脸,语气十分僵硬的说道:“我带你去见父亲,是非曲直,当面说清楚。”
这些日子,他是真心将宁绝当成了至交好友,原本他还想着,等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他引荐给自家父亲……
却不料,他与父亲早已相识,甚至还有可能成了敌对。
所以,他接近自己是早有预谋吗?
这些日,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与自己来往的?
看着自己一无所知、倾心相待,他是否会背后冷言嘲讽?
怀着满心刺痛的猜疑,安常嘉拉着人出了雅音阁,坐上燕王府的马车,一转眼就到了王府东院。
宁绝带着天乾跟在安常浩兄弟两人身后,周围团团围了十来人,走到安明枥卧室门口时,安常浩止步转身。
他看着宁绝,指了指他藏在袖子下右手:“听说你手上有个暗器,请摘下来吧。”
安明枥交代的倒是清楚。
宁绝抬手,露出了手腕上的金镯:“这是嵌死的,可摘不下来。”
金镯约三指宽,上面花纹繁复,四颗镶嵌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下光彩斑斓,镯身量身打造,紧贴着他白皙的皮肤,只单单看着,跟普通的配饰无异。
“摘不下来,便直接把手剁了。”
安常浩冷冷一扫,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任何有危险的东西,都不准带进去。”说着,他又看向一旁的天乾:“你也一样,藏在腰间的剑交出来。”
天乾恍若未闻,连个眼神都没给。
宁绝笑着摇头:“剁手可不行,我一介书生,没了双手怎么活?”
“天乾剑不离身,他可以留在外面,我一人进去,大公子要是不放心,派人压着我也行,有我做人质,我这侍卫不敢轻举妄动的。”
安常浩皱着眉不悦,正要开口,就被安常嘉打断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能有多大的威胁,大哥莫要谨慎过了头。”
上前一把推开房门,他回头对宁绝抬了抬下巴:“进来。”
宁绝微微一笑,跟着往里走去。
将近半个月的休养,安明枥的身体看起来好了很多,他半靠坐在床头,一身绸缎青衣,半白的长发披散着,有几缕挡住了右侧脸上的半张面具。
“父亲。”安常嘉两兄弟齐齐上前行礼。
安明枥点点头没说话,视线紧盯着二人身后的少年。
宁绝停在珠帘之外,拱手弯了弯腰:“宁绝见过世子殿下。”
房门关上,屋里只剩四人面面相觑。
少年持重,脸上不见半点惧色,安明枥仔细打量一番,冷道:“你倒是敢来。”
“殿下相邀,宁某不敢拒。”
“邀?”
安明枥看了眼一旁的安常浩,见他低头不语,拧了拧眉,没说什么,转头又看向宁绝:“你就不怕本殿杀了你?”
“宁某一介平民,自难与殿下抗衡,殿下想杀我,纵然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坦然面对。”他语气平和,脸色不变,好像说的别人一样。
明明知道是死境,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安明枥不知他哪来的勇气,心中也越发好奇:“所以,你是来送死的?”
宁绝摇头,浅浅笑道:“不想躲,自然也不想死,宁某只想与殿下谈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一个以命换命的交易。”
用别人的命,换他的命吗?
手指轻抚身上柔软的缎被,安明枥被提起了兴趣:“有趣,说来听听。”
“世子殿下,很想得到北营吧。”
宁绝微微抬头,道:“三殿下统领金虎营,殿下若想与之抗衡,只凭手底下的黑衣卫和督军卫可远远不够。”
潞城两万多兵马,金虎营独占七千,黑衣卫和督军卫各一千,而余下的,则分为东南西北四营,每一营三千人,由四位都尉长统领。
早前,为了制衡安明玧,燕王将东营交给了安明枥,南营交给了安明訾,而剩下西营北营,则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四足鼎立的方式,使其三个儿子维护着表面的平衡稳定,谁也不敢先动手。
不得不说,燕王这一招挺好用的。
安明枥身为世子,他手里兵最多,而安明玧手里的兵最强,安明訾看似最弱,但他有燕王亲自护着,再加上他身有残疾,另外两人也没把他当一回事,只当是父王怕他委屈,所以赏他一支兵护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