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老曾偏着脑袋斜着身子跟着曾嫂往另一边走去:“轻点!轻点!”
曾嫂将老曾拖到外面去教训,老曾不服气:“好歹是在公子面前!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你要什么面子?”曾嫂声音极大:“我看你是好久没挨揍了!”
外面传来老曾惨叫着求饶的声音。
徐凤鸣乐了,老实说,他还挺喜欢老曾两口子的,同时也有点羡慕他们。
自从踏入西川,这一年多来,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这西川犹如世外桃源一般,没有战火,只有平民百姓为了柴米油盐的吵闹声。
日子久了,他有时候都觉得那战火纷飞的世界离自己特别遥远。
有时候看着老曾两口子,他甚至有些羡慕他们,若是能找到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也是一种幸福。
徐凤鸣一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赵宁的脸。
他愣了愣,露出个半是无奈半是嘲讽的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屏气凝神,继续画地图。
近两个时辰后,老曾轻手轻脚打开了一个门缝,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声地问:“公子,可以用饭了吗?”
徐凤鸣画完最后一笔,在图纸上写下两个字,放下笔,抬头看着鬼鬼祟祟做贼一般的老曾,微笑道:“好了,大哥,你进来看看。”
老曾当即推开房门窜进了屋里,走到徐凤鸣案几跟前,凑个脑袋过去看。
只见那图纸上画满了蛛网一般的线条,以及密密麻麻的字。
“大哥,你看。”徐凤鸣指着图纸,给老曾解释:“岷江源自岷山,穿过平原,汇入长江干流,咱们这里之所以常年遭水灾是因为这里……”
岷江源自于岷山山脉,故此得名——岷江。
岷江自岷山开始,横亘整个西川平原地带,最后汇入长江干流。
但由于玉璋山的阻挡,导致岷江经过玉璋山时被迫折返,无法流向锦城,而另一边由于泥沙堆积,引发了大规模的洪水。
“这三个字我好像认识……”老曾伸长了脖子去看徐凤鸣指着的位置:“这第一个是个玉字……第三个像是个山字,这第二个……好像是个璋字……玉……璋山……玉璋山!”
“不错,正是玉璋山。”徐凤鸣道:“由于玉璋山的阻挡,导致了岷江水到达这里时被迫折返,无法继续向锦城行进。而江的另一边,也就是咱们这里,因为岷江水带来的大量泥沙淤积,导致水流无法快速排走,引起大规模的洪水。”
“所以你看,”徐凤鸣指着玉璋山下的一个记号:“咱们只要在这开一个口子,然后再将岷江分流……就是在这里……”
徐凤鸣指着岷江河水中画的一个类似于饺子图案:“咱们在这里筑一个堤坝,可以将水流一分为二,一部分流向锦城,另一部则顺着原有的河道继续前行,流向长江,这样一来,锦城有了水源,而灌县也不会再遭涝灾了。”
老郑听得半懂不懂的,但他直觉,徐凤鸣这个办法好像确实是可以的。
“大哥,你觉得呢?”徐凤鸣说完,轻轻吁了口气,问道。
老曾一脸严肃地盯着那图纸,十分诚恳地说:“我没听懂。”
徐凤鸣:“……”
“不过这个办法肯定可以!”老曾两眼放光地盯着徐凤鸣。
徐凤鸣:“为什么?”
老曾想也不想道:“因为这是你出的主意!你说可以一定可以!”
“这样!”老曾说:“那什么,你们先吃着饭,我这就去一趟玉林村!”
“要吃饭了去什么玉林村。”曾嫂推开门进来:“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哎!你别管!你们吃着!”老曾小心翼翼地将徐凤鸣画的图纸叠起来收进怀里,头也不回就往外跑:“我去找一趟王叔!”
老曾一走,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
他领着好几个人,一回来就咋咋呼呼的:“公子!公子!你这确实是好主意!这是造福百姓的大功德啊!”
“来!我跟你介绍,这位是县丞,”老曾拉着徐凤鸣挨个介绍:“这位是远近闻名的水工王叔,嗨呀,你不知道,他们看了你的图纸,都拍案叫绝啊!”
原来三天前,老曾去玉林村找王叔,结果这王叔被县丞请去了县衙,商议灌县治水的问题。
于是他又跑去了县衙找王叔,把徐凤鸣画的图纸给这二人看了。这二人看完图纸,都激动起来,死活要见见这画图纸的人,于是老曾便将这两人一起带了回来。
老王跟县丞大人将徐凤鸣上下打量了一遍,见面前这人气度不凡,忙恭敬地跟徐凤鸣见礼。
“这图纸,真是你画的?”那名唤王叔的老人拿着徐凤鸣画过的的问道。
这王叔鬓发斑白,年逾花甲,但精气神却很好,整个人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
“不敢当,晚辈姓徐,小字凤鸣,先生唤我名字便可。”徐凤鸣道:“这图纸也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确实有许多不足之处。”王老头拿着那图纸往案几旁走去,又示意徐凤鸣跟过去。
徐凤鸣走过去,王老头坐在案几后,提笔蘸墨,开始给徐凤鸣讲解:“岷江分流后 ,还有几点要考虑。
一是如何控制水流,特别是每年的枯水期和涨水期时,这两边的水流量该如何控制。
二是泥沙问题,江水携带着大量泥沙乱石,若是不想个法子,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堤坝便会因为泥沙淤积堆积功亏一篑。”
老王头想了想,在玉璋山下和饺子尾部各画了一笔:“首先,这个位置的缺口不能太大,其次,堤坝尾部,这个位置稍微矮一点。
这样,水流向玉璋山出口时,便会因为出水口骤然变小形成一个漩涡,这样,大量的沙石便会被漩涡带向这里, ”
老王指着饺子尾部:“这个地方矮一点,沙石有一部分被分甩到外江,还有一部分便会留在这里。 ”
徐凤鸣颔首,这老王能运用水流的力量解决泥沙问题,不愧是远近闻名的水工。
“其次,”老王继续在饺子两旁的江山做记号:“咱们可以将两条江的宽度和深度作出调整,将流向锦城的江挖窄一点,深一点。
岷江原有的河道留宽一点,浅一点。这样,根据水的流动性计算,枯水期,大部分的水流便会流向锦城,而涨水期,大部分的水流会流向另一条河道。”
徐凤鸣看完老王改得图纸,由衷地感到佩服,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先生大才,晚辈着实钦佩。”
老王头怡然自得地受了徐凤鸣的礼,他瞥了徐凤鸣一眼:“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建树,才是经天纬地之才,可是出自京麓学院?”
徐凤鸣笑了笑:“说来惭愧,学生还未从京麓学院毕业,只算半个学生。”
“唉——”老王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京麓学院,闻名天下的学宫,居然就如此化成了灰烬。”
“怎么样?”这时,跟老曾聊完的县城走过来。
老王头将手上的图纸递给县城,示意他自己看。
县丞接过图纸看了看,继而变得欣喜若狂:“好计策!好计策!这堤坝若是真能建起来,那不止是我灌县,就连锦城都有救了!”
他说完,珍而重之地将那图纸收了起来,正衣束冠,朝徐凤鸣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先生如此妙计,将会救我灌县于水火之中,先生大恩,请先生受我一拜。”
“大人请起。”徐凤鸣将徐凤鸣扶起来:“我只不过是出了个大概的蓝图罢了,真正的大功臣,是王老前辈。”
“先生谦虚了,您和王老,都是我灌县的大功臣。”县丞顺势从地上站起来:“只是先生有如此大才,何不……”
他突然止住了了话头,神色忽然一滞,看着徐凤鸣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看见了什么熟人。
徐凤鸣察觉到这县丞的异样,喊了这县丞一声:“大人?”
县丞察觉到自己失态,忙告罪。随后借口自己要尽快回去将这图纸呈上去,禀告给太子殿下。若是能经过太子殿下的同意,那这水坝,不日便能动工了。
徐凤鸣跟老曾一起,客客气气地将县丞和老王送走了。
“公子!”老曾高兴得比自己办了件大事还兴奋:“这下,你真的成了青史留名的大英雄了。”
“大哥,你也会的。”徐凤鸣微笑道。
“我一介粗人,哪有这本事。”老曾笑道:“不过能跟英雄认识,传出去我就够有面子了,嘿嘿嘿嘿。公子,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徐凤鸣忽然问:“大哥,你想做官吗?”
老曾不解道:“做官?”
徐凤鸣笑而不语,肯定地看着他,老曾摆手道:“公子莫拿我开玩笑了,我大字不识几个,如何做官?若是能开间店铺,我便已经很开心了。”
徐凤鸣:“那么,接下来便在家里等着吧。”
老曾:“等什么?”
徐凤鸣:“等人送银子给你开店铺。”
徐凤鸣说完这话不到五天,给老曾送银子开店铺的人就来了。
徐凤鸣想过会有一个大人物来请他,却不曾想居然是太子燕平亲自来了。
这天浩浩荡荡来了好几千人,将老曾家围了好几圈,吓得老曾两腿发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见官兵的一瞬间,老曾把这辈子干过的所有坏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最后一个约摸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从将士们让出的路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县丞。
这年轻人文质彬彬,器宇不凡,他满脸微笑、闲庭信步一般走到老曾跟前,礼貌地笑道:“请问,徐先生在家吗?”
老曾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曾嫂一把抓住衣领提溜了起来。
“这位公子,”曾嫂一手提溜着老曾的衣领,笑道:“您找徐先生,什么事啊?”
“曾嫂,这是太子殿下。”县丞瞥了一眼燕平,小声提醒道:“徐先生有经天纬地之大才,太子殿下是来请他去做官的。”
夫妻俩二人听见这话,劫后余生一般吁了口气了。
“殿下,您早说呀!”曾嫂如释重负道:“您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您是要来抄家呢。”
“胡说什么!”县丞小声呵斥道。
“无妨。”燕平温和道:“曾嫂,请问,徐公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曾嫂:“他现在在玉璋山,他还说,若是殿下您来,那便请您亲自去一趟山上,他在那里等你。”
燕平点点头,又带着一干人等亲自去了玉璋山。
徐凤鸣此时正站在玉璋山上,看着那湍急的岷江水从远处奔涌而来。
玉璋山风急浪高,吹得他一身白衣上下翻飞。
“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徐凤鸣转身,瞧见面前这人双手交握,平举于额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面前虽然只有一人,但徐凤鸣早就看见了百米开外的军队,当即猜到了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早就料到这两天会有人来,然而当他看见是燕平亲自领着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惊讶的。一国太子,居然能亲自来请他,这面子是给足了的。
徐凤鸣颔首微笑:“太子殿下请起。”
燕平挺直身子,这才看清面前是一个还要比自己略小几岁的年轻人,眼底掠过一抹意外之色,又立即恢复了原样。
“先生,燕平诚邀先生,去助我一臂之力。”燕平单刀直入,说话半点都不拐弯抹角。
这反而弄得徐凤鸣有点不好接招了,他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跟燕平说的,岂料燕平给他来了这一招。
徐凤鸣神色一滞,随后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果然为人豪爽、不拘小节。”
“燕平一介粗人,”燕平道:“还请先生勿要怪罪我鲁莽才好。”
“殿下何出此言,”徐凤鸣笑道:“如今这世道,能保持这份赤子之心,才是最难得的。”
燕平:“此地风大,先生,咱们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徐凤鸣颔首,燕平侧身,礼貌道:“先生,请。”
两人下了山,第二日,燕平确定老曾不愿意跟他去王都做官后,赏了他一大笔银子,又赏了几间王都的铺子给他做生意。
老曾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当天晚上便带着老婆孩子收拾东西,准备搬去王都。
徐凤鸣则跟燕平一起,先走了一步。
徐凤鸣被安置在了太子府,成了一名客卿。
这燕平养了好几十个客卿,徐凤鸣到太子府的第二天,燕平便带着徐凤鸣见了这一大堆人。
这些人都是有些本事、却又自命不凡的人。来了这太子府,更是被燕平奉为上宾,久而久之,被惯出了些目下无尘的性子。
一瞧见徐凤鸣,便像是打量商品一般,将徐凤鸣上下打量了个遍。
“这位是徐先生,”燕平介绍道,随后指了指自己坐席下右侧的第一个案几,那案几后面空着,上面摆了徐凤鸣的名牌:“先生,那是您的位置。”
徐凤鸣瞟了一眼那位置,也不知道这燕平给他安排这个位置是真的重视他,还是故意像让他引起公愤,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凤鸣只得硬着头皮坐过去。
燕平坐在主位上:“日后徐先生便是我们的同僚了,希望日后能大家能同心协力,替我大燕谋出路,我燕平,定将各位先生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这位便是画出改变岷江分流图纸的那位先生?”
徐凤鸣刚一坐下,便有一个客卿问道。
“不错。”徐凤鸣还没开口,燕平先说话了:“那图纸正是徐先生画的。”
“说来惭愧。”徐凤鸣道:“我也只是一时异想天开出的主意,不曾想误打误撞,竟然歪打正着了,其实真正的功臣,是王老。”
“徐先生不必自谦,”一位客卿道:“我等都是为太子殿下办事的,大家都是读书人,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
“就是,我们又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先生不必如此。”另一位客卿附和道。
徐凤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燕平,发现燕平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随后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方才听各位先生在殿内商谈,”燕平说:“不知各位先生在说什么?”
“殿下,我们在讨论,这岷江水渠一旦开凿成功,那么锦城一带便会成为沃土。”一位客卿道。
“不错,”方才那位询问徐凤鸣身份的客卿道:“届时锦城便会成为一大粮食产地。
我们算过,若是水渠一开,锦城的大片良田有足够的水流灌溉。
那万顷良田的粮食年产量占比,居然能达到整个西川粮食总产量的三成!”
又一位客卿接口道:“这样一来,咱们便可以增强国力,到得那时,便可以与其余几国一决雌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