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两人重逢之后,淮序第一次穿白衣,特别素的一身衣服,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或花纹,远远望去,很像是一身丧服。
丧服。
因为这个忽然而至的念头,宋听心上狠狠一跳。
在仪式开始前,他其实已经见过淮序。
刚才小皇帝问起淮序的时候,宋听也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分明前两日还对祈福大典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宋听不让他来他偏要来,但真到了这一日却反倒在房里睡起了大觉,宋听喊他也不肯起。
宋听只好自己先过来了。眼见着仪式马上开始,宋听原以为他改变主意不愿再来了,还赖着床。
但就在他同小皇帝交代完毕,去请几位大师的时候,却见一袭白衣的男人远远地缓步走来,头上只一根最普通不过的素簪,逆着一缕晨曦,抬眸朝他笑了笑。
那一刻,宋听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时光回溯,他们又回到了五年前。
没有欺骗和背叛。
没有仇恨和血泪。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被娇宠着的小贵人,而他是对方的“小狗”。小狗会一直一直陪着自己的主子。
是手下的一声“大人”撞碎了宋听自欺欺人的美梦,而楚淮序就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没有再走近一步。
之后宋听愈加忙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仪式便要开始了。而每一次朝对方望去,那人都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盯着台上的那尊金身佛像看。
一如此刻。
这让宋听心里忽然很不安。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也望向面前的佛像。
这尊佛像也是尊如来像,是按照大殿内那尊金身佛像打造的,白马寺一年一度的法会,这尊佛像都会被请出来立于广场中央,供香客供奉。
而为了今日的大典,皇帝于昨日亲自请出了这尊佛像。
第三拜起身。
未见周围任何异状。
这本该是个好兆头,可不知为何,宋听心里却涌出许多不安。他下意识又朝楚淮序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后者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将视线从佛像落到了他脸上。
如果宋听没有看错的话,男人好像还冲他露出了一丝淡笑。
宋听心脏跟着紧了紧,背后已经浮出一层冷汗。
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淮序今天就很不对劲。
为什么要换上白衣,又为什么要盯着佛像,佛像……难道暗藏了什么玄机?
宋体忽然很后悔,他想,前两天在淮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该同对方问清楚,起码得知道他们今天的计划,这样他也好在事情一旦发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护住淮序。
他不该在那样的时刻跟淮序怄气。
但淮序到底预备做什么?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
在诵经声中,楚明焕缓缓起身,然后转向身后,面对着观礼处的百姓。
“各位乡亲父老、朕知道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大家心里都很惶恐,觉得是上天在降下罪责。”
“朕自知愚钝,但继位五载,一日不敢忘却自己的责任,老天是否对朕满意朕不敢妄言,然太后及嗣水镇九十三位百姓的事,是有人在从中作梗,与天罚无关。”
“朕已经着大理寺和锦衣卫共同查办,必然会给天下人和所有死者一个交代。”
这个环节本来不该出现在仪式中,是小皇帝自己要加上去的。他说的情真意切,观礼的百姓们似乎也有些动容。
他们都是最寻常的百姓,平日里能见到的最大的人物也不过是府衙的大人们。今日不仅见到了皇帝,皇帝还这样平易近人的同自己说话,百姓们难免会被触动,短暂的寂静之后,纷纷议论起来。
楚明焕也并不阻止,继续说着。
前次大典时就不是个好天气,今日同样,晨起的那缕晨曦早就被厚重的云层所笼罩,白马寺上空乌云密布,间或着几声轰隆隆的响雷,大雨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
一阵大风忽地刮过,四周树影摇晃,又随着大风止歇而渐渐停下来,只有叶片还在沙沙作响。
楚明焕抬头看了一眼天,结束了自己感人肺腑的那番剖白,准备下一个环节。方丈空寂大师已经在佛像之下等着他。
“陛下。”楚明焕正欲抬步,却被宋听伸手拦下。“宋卿?”
宋听略略躬身:“臣恳请陛下准许臣代为过去。”
接下来的环节是赐福,就是方丈用柳条沾了符水洒在皇帝的身上,有驱邪、护平安的意思。皇帝代表天下臣民,也即整个大衍都被佛祖赐福护佑。
到那时整个仪式才算结束。
在此之前宋听从来没有提出过要代天子行事的意思,不仅楚明焕面露疑惑,章炳之更是忍不住问道:
“指挥使这是何意?”
无论是从表情还是语气,明显是在指责宋听僭越。
宋听拿不出证据,他只是凭着淮序的反常和自己的第六感认定佛像可能有问题。
“臣——”
“罢了。那就辛苦宋卿了。”没想到还未等他解释,楚明焕就直接答应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显然是给足了他信任。
“还是老臣去吧。”章炳之到底没有真的老糊涂,转念一想已经明白过来宋听的意思,当即道,“宋大人跟着陛下,这样最为妥帖。”
因为空行的事情,章炳之唯恐自己失了圣心,急于在小皇帝面前表现。
“这……”楚明焕拈着香,目光在两人之前逡巡不定,不知道该将香给谁。
台下的百姓听不见台上细小的动静,但再耽搁下去必然会引起怀疑,宋听没再犹豫,让步道:“那就有劳阁老了。”
总归他只是想验证一下佛像是否有问题,只要不是小皇帝,章炳之这老家伙过去,或者他自己过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甚至……或许让章炳之过去会更好。
宋听再一次将视线落向不远处的佛像。
周围已经一丝风也没有,连树叶也没有再有丝毫的摇曳,仿佛山雨欲来前诡异的安静。
宋听心里的那点不安持续扩散,他既要时刻注意着小皇帝,也留意着不远处的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