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月出院的那天,肖玉雯和郭婷婷先行去她家打扫了卫生,田荣桂忍着没有送她回去。可回到家她心里一直不能安定,总觉得姜小月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家里,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晚上,她再也忍不住了,让郭婷婷陪她去姜小月的家。
郭婷婷笑着说:“妈,你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我可要吃醋了。”
“吃什么醋,她一个人多可怜?”
老郭说:“我陪你去吧。”自从上次听说那个孩子很像郭承庆,他心里就一直在打鼓,难不成冥冥之中那个丢掉的孩子真的又回到他们身边了?如果是真的,那田荣桂一定不会原谅他的。他很想去证实,又害怕真的被证实了。
“你又不认识路,陪我去哪儿?”田荣桂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最近,她的脾气越来越坏,她自己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了。
“没长嘴啊,路不就在嘴边啊?婷婷哪有时间,她不备课啊?”老郭也有些冒火。
“暂停,暂停,我陪你们俩去。”郭婷婷笑着说。
“我不去了。”老郭说。
“谁要你去了?”田荣桂火气越发的大。
“妈,你上哪儿去啊?”郭承庆抱着孩子从房里出来问。
“不用你管。”田荣桂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郭婷婷赶忙跟了出去。
郭承庆问:“爸,我妈怎么了?你和我妈吵架啦?”
“谁吵架啦?给满意烦的!”老郭也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关我们满意什么事啊?”郭承庆大声嚷了一句。
小满从房里出来,抱过满意,小声抱怨道:“你说话不能小声点,吓着满意了。”
郭承庆看着小满抱着孩子,左右摇晃着,满意在他的臂弯里眯着眼,啧着嘴,快要睡着了。她看着看着,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背过身去,轻声说:“把他放摇篮里,睡着了。”
“还没睡沉呢。现在放下来,保准又要醒了。”小满看着孩子,一脸幸福的模样。
郭承庆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决定。她看爸妈都不在家,便出去把小店的门和客厅里的门都关了。
小满把孩子放到房里,轻轻带上门,问:“我要不要去找找爸妈?”
“没事,一会保准一起回来。小满,你坐,家里正好没人,我们谈谈。”
“谈……谈什么?”小满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小满,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谢谢你,你在我活不下去的时候救了我,也救了满意。但我不能太自私,你也不小了,再耽搁下去你就娶不到老婆了。”她笑笑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我们把手续办了吧。”
“办什么手续?”他不是装的,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他当然知道他和郭承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虽然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但他们各过各的。他在心里认定了自己只是帮忙的,他不能动身边这个女人,也不敢动她。尽管她是他唯一喜欢的女人,好像在院墙根下摆摊修鞋的第一天就喜欢她了。她是那么漂亮,那么霸道,那么的不可一世,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可他就是喜欢她。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和她结为夫妻,哪怕是假的,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幸福。满意,这个漂亮的孩子,他从没想过他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他只把他当成她的孩子,他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
他过着过着,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的,他和她,还有满意就是一家人。尽管他清楚他终有离开的一天。
“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不要!……”拒绝是从心底发出的,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是我们柜台邢阿姨的侄女,农村的,今年二十五了,原来定了一门亲事,对方考上大学退婚了。她憋着一口气不肯再找对象,除非嫁进城里来。我看过照片,人长的不错,文化不高,但识字。你也不要太挑剔,你帮我的事对你肯定有影响,等你们谈的差不多了,我就把实情告诉她,我想她会理解的。但这件事我也不能去跟每一个人说,我没法还你真正的清白。所以,我很抱歉,拖累你了。”
“你别这样说,我没关系的。还有……满意还小,要不再等等?”
“再等你就要三十岁了。”
“我没关系。”
“你没关系,人家着急啊。邢阿姨正在到处给她物色对象,我们手续没办,我没法和她说。好了,就这样定了,我们尽快把手续办了,我跟邢阿姨实话实说,还你清白。”
“再等等,好吗?我想等满意一周岁再走。”他说完这句话突然伤心起来,赶忙背过身,把眼泪忍住了。
“满一周岁还有两三个月,说不定人家早就嫁人了?”
“嫁就嫁呗。我不想娶个农村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声。
“农村人怎么了,哪儿不如你啦?你不就是个修鞋的吗?”
“我修鞋怎么了?……我的事我自己看着办,你不用操心。你先睡,我给爸妈等门。”这次他说到“爸妈”的时候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原来自己叫了这么长时间的“爸妈”也是假的,他心中一阵悲凉,打开门上小店去了。
他并没有打开小店的门,只是坐在店里发愣,昏黄的白炽灯光让所有的东西像罩上一层薄纱,仿佛它们的本来面目都隐藏在他的目光所不能及的暗处,他能看到的只是假象。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他的修鞋摊上,黑乎乎的围裙挂在墙角的一个铁钉上,一个木匣子也是肮脏破旧的样子,里面装着他的修鞋工具,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一堆破烂,只有他清楚它们的用途,那个修鞋机摇起来的时候很费力,已经是超期服役了,靠在墙根的鞋架是他自己做的,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些修好的鞋子和等待他修的鞋子,无论多破的鞋子他都会满怀诚意地对待它们,并尽最大的可能修复它们,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
每当他修好一双鞋,他都会觉得很开心。
他是一个修鞋的,把鞋修好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没想过其他的,他也没觉得自己是一个修鞋的就低人一等。
可是,今天他很伤心,郭承庆说他只是一个修鞋的,这句话有种让他承受不了的感觉。
他发觉自己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六年,竟然一无所有,只有这个鞋摊。
他用手抹了把脸,粗糙的双手让他清醒过来,他只是一个修鞋的,他喜欢她,但他真的没奢望和她一起生活,他明白自己只是帮忙,退出是必然的,他从没忘记过这一点。既然这样,自己有什么好伤心的?
郭承庆给他介绍对象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想赖着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