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幽道人一来,上官柳腰板挺得格外直,一副有人撑腰的架势。
姜清暗戳戳看他几眼,心想果然有师父的孩子是个宝。
一桌子酒菜,全是按照玄幽的口味上的,虽然他并不多用,但心里格外熨贴,这说明徒弟心里有他这个师父。
比起大鱼大肉来,玄幽更偏向于清粥小菜,用他的说法就是功法使然,他吃不下油腻之物。
饭后又喝了几盏清茶,谢珩才问:“师父,怎的突然下山来了?”
自家师父是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么?
若非他自己愿意,八抬大轿都请不来的,而且他避世多年,极少涉足红尘。
玄幽叹息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了句:“吾之功法,翩然恣意,不拘俗世,然近日坐卧不宁,有感是否因尘缘未了。”
上官柳在一旁听着,顿时错愕道:“师父要找个师娘?”
姜清一愣,不由同谢珩对视一眼,心想上官柳怕不是吃饱了撑的,尘缘又不是只有那个意思。
果然下一瞬,玄幽慈爱地对着他招手,上官柳不明所以的过去,然后被自家师父几掌拍在脑后,进行“爱的教育”。
“哎——”上官柳缩着肩膀朝后躲去,目光委屈看着玄幽,“师父,打我做什么?”
玄幽没好气地说:“为师的功法,要说几次你才能记住?”
上官柳委委屈屈:“徒儿知道,那师父方才说的‘尘缘’是什么意思?”
玄幽无法直说:“道可道,非道也。”
上官柳听得云里雾里,只能转头看向谢珩,而后者凝眉沉思,压根没想为他解惑。
“我还是去城外的破道观落脚吧,磨一磨道心。”
玄幽道人住不惯山外楼这样一层一层的塔楼,也不想去太子府引人注目。
上官柳连忙说:“不好,知师父要来,我早就备好了屋子,等会儿师父随我同往就行。”
上官柳在京城还有座宅子,距离太子府不远,并非早些年的老宅,是他后来自己买的,只不过他这个人比较懒,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也不想每天跑来跑去的,所以才住在山外楼。
知道师父的喜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种满花花草草的院子正合适。
玄幽虽避世而居,但他九溟山的道场修得十分雅致,可不像话本里那些苦修的人住在山洞里。
得知上官柳已安排妥当,玄幽也就不扫他的兴,徒儿想尽孝,当师父的哪有拦着的道理?
谢珩和姜清顺路同往,到了之后,玄幽才对着谢珩说:“我来京中的消息,就不必告知陛下了。”
谢珩略有顾虑:“天子影卫洞察一切,想必我不说,父皇也会得到消息。”
玄幽抱着手随意道:“那几个小子想探查我的踪迹,再修炼八百年还差不多。”
谢珩只好答应,不主动提起,但要是父皇问起,他也不能欺君。
玄幽挥挥手:“你们皇家父子就是这点麻烦。”
“说起影卫,你身边那些个小子,改日让他们过来见我,瞧瞧这些年长进如何。”
谢珩自然应下:“明日午后无事,便让他们来拜见师父。”
玄幽随意点头:“去吧。”
拜别之后,谢珩和姜清重新回到马车上,朝着太子府去。
今日驾车的是府上的一名小厮,不过能跟在谢珩身边的,都是信得过的人,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除了自己分内之事外,一概不会关注。
马车内,姜清好奇问:“听说殿下的师父是剑道高手,可我看他好像没有佩剑。”
谢珩说:“师父早已剑出无极,在他手里,万物都能是剑,不拘于实体。”
姜清心头一松,好似突然领悟了什么似的。
“况且这世间,能让他老人家出剑的人,除了传说中的无极药圣以外,再无旁人。”
姜清若有所思地点头:“玄幽前辈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大岁数…… ”
谢珩说:“我小时候他便是如此了,只能说他这是驻颜有术。”
姜清了然点点头,对于玄幽道人不愿意透露行踪的原因,也有了几分猜测。
北有玄幽道人,南有无极药圣,想来都是超脱世俗的高人,能得见其一,已是大幸。
姜清心里这么想着,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已是到家了。
文安和影四正巧从外头回来,影四背着一只手,跟在文安身边。
“殿下、公子。”
谢珩嗯了声,没有多问,径自朝前走去,姜清落后两步,主要是他觉得影四走路的模样有些奇怪,好像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你们去哪了?”
影四摇着头:“没去哪,就路上逛了逛。”
姜清不信:“那你手里藏着什么呢?”
“没、没啊……”
姜清嘁了声:“不说就算了。”
看他要往前追去,影四又连忙将人喊住,手从背后伸出来,掌心里提着个栩栩如生的兔子灯,一看就是出自巧匠之手。
姜清稀罕地看了两眼:“哪里买的?”
影四有几分骄傲:“这个啊,千金难买,东市那边猜灯谜赢来的。”
“改天我也去赢一盏。”姜清摸了摸,可爱的东西谁不喜欢?
影四说:“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了,而且公子能行吗?那灯谜很难的,反正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文安厉害,那些个争抢的书生,都没赢过他呢!”
姜清哼了声:“下次一起去,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嗯嗯,好。”影四爱不释手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敷衍了句。
他们说话间,谢珩和文安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姜清连忙追上去,听见谢珩说:“让影卫收拾好自己,明日午后,随我出门去。”
文安连忙问:“殿下要去何处,可要安排车驾?”
谢珩摇摇头:“不必,就去师兄那边的宅子。”
文安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按照谢珩的意思吩咐下去。
翌日散朝后,谢珩一刻也没有多留。
谢微站在洁白的石栏后,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两声,临喜守在他身后,弓着腰不敢多言。
昨夜里,天子影卫出入万安宫后,陛下心中便有些郁气,今日又见太子殿下如此,临喜不由揣测,这是出了何事?
谢微叹息一声:“这是防着朕呢。”
临喜心头猛地一跳:“陛下,此处风大,当心龙体。”
谢微甩了下袖子往回走,昨夜影卫来报,京中似乎来了位高人,他心里就有些猜测,眼下看谢珩急匆匆往回赶,哪还能不知道来的是谁?
“朕是老了,但却不糊涂。”谢微说,“你说说,朕是那等求仙问道的昏君吗?”
临喜腆着脸道:“陛下自然是千古明君,只是御极九州的君王,威仪深重,旁人有所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谢微也只是一时不忿,并非真的计较,听得他这么说,倒是笑了:“你这老奴,嘴倒是利索。”
临喜说:“老奴没别的本事,全仰仗陛下洪恩。”
谢微叹息道:“临喜啊,这皇帝真的不好做,臭小子再潇洒两年,朕也该享享福了。”
这话临喜却是不敢接了,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背对着艳阳走进万安宫,这情景和谢微第一天入主万安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万安宫每年都要修缮,依旧光洁如新,一景一物正如当年。
因着前两日膝盖有损,临喜需得有人搀扶才能迈过高高的门槛去,谢微轻轻挥开上前来的年轻内侍,亲自搭上临喜的胳膊。
临喜惶恐不已,当即就要跪下请罪,谢微说:“你扶了朕一辈子,朕扶你一次又何妨?”
临喜心中感动不已:“陛下,这样不合规矩,老奴……”
“朕就是规矩。”谢微先他一步迈了过去,临喜只好跟着他走。
谢微没有忙于正事,倒是让人推开了窗户,闲散地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风景,锦鲤池中水波层层,六角亭周边种着四季常青的灌木,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一只青色瓷瓶,每日都会有宫人换上新鲜的花束。
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少了那个趴在栏边喂鱼的人。
临喜守在谢微身后,看着这场景,突然想起了一句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