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看向江夏王。
以父皇对皇后宋氏的怨恨和对江夏王的笼络,听说夏楚悦在后宫遭人陷害,竟然只是发发脾气?
皇帝将龙希宁的神色看在眼底,心里微凉,这个他期许已久,暗中培养二十载的儿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会利用他了?
皇帝不是真的昏庸,自然看得出龙希宁的根本用意。
当着江夏王的面告诉皇帝夏楚悦被人陷害,表面上是对夏楚悦的关心和对皇后处事的不满,可实际上呢?不仅能博得江夏王的另眼相待,而且提到皇后,可以挑起帝后二人的矛盾,简直一举两得。
江夏王亦是个通透之人,对龙希宁的心思也能猜出几分,心底不得不承认,龙希宁在几位皇子当中,确实是最为出色的,更重要的是,龙希宁有胆色,有心机,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绝对能够将其他竞争者踩在脚下,登上那最高的位置。
这样的人确实适合那个位置,可,不适合当一个好丈夫。
想到皇帝跟自己提及的继承问题,江夏王的心沉到谷底,英气逼人的眸子现出一抹阴霾。
……
虽说皇帝不喜龙希宁的小心思,可还是派人去慰问了受到惊吓的夏楚悦和受伤的萧芳蕊。
家宴前夕,皇帝到了后宫,私底下说了皇后两句,无非是夏楚悦今非夕比,不能轻易怠慢。
皇后哪能听不出皇帝对她处理此事的结果不满意,可那又怎样?难道要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查出来,然后再重重的惩罚一番吗?
和皇帝生活二十多年,儿子女儿都那么大了,皇后早已明白自己不得皇帝喜欢,那么多年过失,她对皇帝也没有太多期望,只想照顾好自己的儿女,为太子将来登基保航,再替女儿找个好丈夫,自己安安稳稳当皇后,以后当太后,那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龙兰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相处起来,却连相濡以沫也算不上。
皇帝说教完皇后,就和刚到的华妃腻歪在一起。
如今华妃有孕在身,平时不轻易出来走动,今晚是家宴,她才会出现在外面。
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像皮球一样,已经不小了。
身上穿着宽松、细软的绫罗,略施粉黛的华妃一出场,立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这是夏楚悦回来后第一次看到华妃,看到华妃那鼓鼓的大肚子,她哑然地睁了睁眸子。
华妃怀孕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凤斐。
此时凤斐身着一袭玄紫长袍,墨发玉冠,端的玉树临风,潇洒不凡。他正被几个小公主小郡主围着,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小丫头们娇笑不断。
似是感应到了夏楚悦的视线,凤斐抬起勾魂摄魄的桃花眸看了过来。
夏楚悦抿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她过得胆战心惊,他倒是活得越发潇洒自在,无论在哪里,都不忘招蜂引蝶。
明知凤斐此刻的风流表现都是伪装出来的,可她心里却不可抵制酸酸涩涩的。
原来,她也是会吃醋的。
凤斐远远看见夏楚悦神色黯然,嘴角的笑意不由自主淡却,他打发了那群小丫头片子,朝着华妃走去。
这样的场合,去找夏楚悦,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姐姐,几天不见,您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看来我的小外甥吃得不少呢。”凤斐笑眯眯地盯着华妃的肚子。
华妃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笑得不太自然:“是么?”
凤斐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为难华妃,不管怎么说,只要华妃还没叛变,就是他的棋子,他会像以前一样对待她的。
“请皇上恕罪,微臣只顾着看小外甥,忘记给您行礼了。”凤斐忽然转头向皇帝请罪。
皇帝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你这小子平时也没个正经,什么时候正经给朕行过礼了?”
“那微臣先退下,不打扰皇上和姐姐了。”凤斐虚福一礼,便退到其他地方。
“爱妃,累不累?先到软榻上坐一会儿,等宴席开始,再过去吧。”皇帝轻轻握着华妃的手,温柔地说道。
华妃正往着凤斐潇洒离去的背影出神,听到皇帝的话,愣怔了一下,才‘嗯’了一声,被皇帝搀扶着坐到不远处的榻子上。
自从知道华妃怀孕,皇帝对她逾越宠爱,而且多了一分以前没有的温柔和小心翼翼。
或许是初为人母,心中感性大发,华妃有时候会觉得,其实皇帝是个好人,一个好男人。这辈子,除了她的父亲,皇帝是对她最好的男人。
在后宫中,皇帝独宠她一人,什么奇珍异宝都送到她面前,任她挑选。
她的请求,皇帝也很少有拒绝的。
如果皇帝年纪没有那么大……
华妃心里自嘲一笑,她又在胡思乱想了。
就算皇帝年轻十几二十岁又能如何?她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和皇帝真心相待。从她答应了风飞入宫,她就是龙兰的敌人,她早该有此觉悟的。
如果被皇帝知道真相,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爱妃,是不是累了?要不躺下休息会儿?”皇帝发现华妃最近越来越爱出神,不过他只以为这是怀孕的原因,以前后妃怀孕,皇帝都没怎么注意,也就不太清楚怀孕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华妃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忧虑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皇上,臣妾担心孩子……”
“不会有事的,再过两个多月,朕的麟儿就要出来了。”皇上轻柔地抚上华妃的肚子,脸上露出难得的欣喜。
或许是老来得子,皇帝对华妃这一胎十分重视,不仅亲自叮嘱太医院所有太医小心配置安胎药,而且往凤华宫里拨了十几个手脚麻利、经验丰富的宫女和嬷嬷。
最珍贵的补药,最好的服饰,最新鲜的食物,络绎不绝地送进凤华宫,就连皇后当年怀孕,都没有这待遇。
虽说几位皇子都已长大,太子人选更是早早就册封。
可华妃得圣宠好些年,如今怀的龙种又深受皇帝喜爱,要是生出个公主,大家也就笑着道声恭喜,可若是生个皇子,以皇帝对其母子的喜爱,谁也不敢保证皇帝会不会废太子,立华妃生的皇子为储君。
其实最该忧心的是皇后和太子。
太子龙希然已经当了二十年的太子,如果没有意外,将来坐上龙椅的就是他。所以,华妃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来讲是巨大的威胁。
自从华妃怀孕的消息传开,便有些人蠢蠢欲动,对她或者她身边的人动手脚,企图让她流掉胎儿,几经凶险,孩子还能保住,也算福大命大。
皇帝的严密保护是关键,而凤斐派的人也在暗中保护,要不然,胎儿估计已经保不住了。
夜里天气更凉了,白天艳阳高照,到了晚上,却又下起雪来。
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夏楚悦坐在江夏王旁边,尽管天气寒冷,她的手心里仍然冒着冷汗。
江夏王以为她中午受了惊吓,宽慰了几句。
她回以浅笑,待江夏王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睛复杂地盯着他。
如果她现在将计划告诉爹,爹会同意吗?
一只手握了握坚硬温热的令牌,夏楚悦迟疑。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江夏王察觉到夏楚悦的注视,转过头来关心问道。虽然说夏楚悦没有中毒,可她穿的衣服确实被人动了手脚,江夏王难免担心。
夏楚悦摇了摇头,然后问他:“如果我做什么事连累到爹,爹可会恨我?”
江夏王闻言一愣,随即朗声而笑,宽大厚实的手掌在她的发顶上拍了两下:“傻丫头,不管你做什么,爹都不会恨你的。”
女儿做错了事,当父亲的会生气,可是却不会去恨。
看到江夏王眼里传达出的浓浓父爱,夏楚悦鼻子微微一酸。
人生重来一世,比许多人都要幸运,可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好父亲,一个伟大的父亲。
可是,她却不得不陷疼爱她的父亲于不义中。
对不起,爹!
“大过年的,别愁眉苦脸的,笑一笑,跟为父在一起不高兴?”江夏王试着让夏楚悦开心起来。
夏楚悦缓了缓情绪,将愧疚埋到了心底,她对自己说,今天过后,她会加倍地孝顺他。
扯着嘴角向上扬起,漆黑如墨玉的眸子染上些许笑意,“和爹在一起当然开心。”
见状,江夏王舒了口气,笑道:“就会拍马屁!”嗔怪的语气里满含笑意,心里又有几分怅然。
妻子早逝,他又沉于军中,甚少和女儿在一起,加上前几年失踪,使得女儿当了几年孤儿,被人欺凌无处寻求庇佑,他愧对这个女儿,自从回到龙城后,他就想着要如何弥补十几年的亏欠,可逝去的时间,又如何补偿呢?
父女两人的互动并不隐蔽,关注他们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离二人不远的龙希宁看到江夏王对夏楚悦真心喜爱,又见夏楚悦对江夏王十分依赖,他心潮起伏。
皇帝的话再次回到他的脑海中。
只要掌控了夏楚悦,江夏王就不会谋反。
父皇看得比他透彻,比他犀利而准确。
父女亲缘,纵然分隔多年,也永远剪不断。可也只有江夏王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才会对一个女儿如此疼爱吧。其他家族儿女成群,就算人丁稀少,当父亲的也很少真的毫无利益地疼爱女儿,更多的是将女儿当成一件筹码,用来获取利益。
但他可以感觉得到,江夏王是真的疼夏楚悦入骨。否则,又怎敢不给他这个王爷好脸色看?
搁在桌面上的手捏成拳头,父皇说得没错,只要虏获了夏楚悦的心,那么十万夏家军就是自己的。可他不只是要那十万夏家军,他更想要的是她,夏楚悦!
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
感觉到两道隔外炙热的目光,夏楚悦先向左边看去,瞧见龙希宁眼里的势在必得。
龙希宁在打什么主意,夏楚悦岂会不知。不过他要失望了,而且会失望到底!
将脸撇向右边,借以掩饰眼里尚未卸去的冷嘲。
斜右对面,凤斐挑着眉笑得风情万种,惹得宴上的姑娘面粉腮红。而他却仿佛不知自己的妖孽气场,笑得越发飞扬,波光流转似琉璃的眼眸明目张胆地落在夏楚悦身上。
心慕他的女子一边流连于他的绝世容颜,另一边又暗暗朝夏楚悦扔眼刀子。
可恶,之前就流传风国舅和宁王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难道都是真的?
酒过三巡,众人醉眼迷离,都喝得有些高了,一开始的拘谨少了很多,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夏楚悦朝身后静立的宫女招了招手,将怀中的一封信递给她,让她交给龙希宁。
宫女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宁王就在殿上,宁王妃为何要让她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