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精灵和一名矮人沿着狭窄的小路悄悄朝有守卫的入口走去，手中武器随时准备出击。他们的目光左右扫视，查看昏暗的角落是否潜藏着危险。
“你觉得她在看着咱们吗？”矮人问道。
“就当她一直在看着吧，”精灵说，“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意外了。”
“我可没法那样生活，”矮人说，“我得……你懂的，时不时放松放松。要是知道她可能在看着，我怎么放松得下来呀？”
“就想象她坐在马桶上的样子呗。这可是个能让大家平等的画面。”
“你觉得我放松的时候会想着那画面吗？”矮人说。
“想着我呗。”精灵说。
“做你的美梦吧，老兄。”
“这个入口仅供工作人员和参展商使用，”门口那个一脸厌烦的男人说道，“请去大楼另一侧的主入口排队。”
“我觉得你把我们当成普通老百姓了，人类，”矮人说，“实际上我们可是强大的——”
“哥们儿，快把你那该死的通行证给他看看，”精灵说，“要是他叫保安来，我可就……”
“你能怎样，尖耳朵？”
“我就辞职，然后去丰吉布软件公司工作。”
“你……什么？好吧，这招也太损了，就算对你来说也够损的了，戴夫。而且，你去当公司的小职员，连五分钟都干不了。”
“别逼我做那样的选择。”
“那你先让我把话说完，这样你就不用做那选择了。”他又转向门卫，“我刚想说的是，我们是强大的……无缕工作室。我们有参展商通行证。”
门卫眨了眨眼，“哦，是吗？抱歉啊。看你们这身装扮，我还以为……”
他仔细查看了他们每个人的通行证，上面印着他们的名字：弗格斯·布坎南和戴夫·温菲尔德。他还凑近看了看他们的泡沫武器，然后给做了标记。接着他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说道：“欢迎来到Exp。”
走进会议中心的后门，这对模样各异的搭档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里面满是明亮的灯光和色彩鲜艳的标识。这么早的时候，这里基本没什么人。要到上午10点才会允许观众入场。
“该死的，戴夫，”弗格斯说。他那宽阔的身躯披着色彩斑斓的仿丝绸衣物，挺像鹦鹉螺里那些讲究的矮人穿的花哨裤子，“就这么毁了我的闪亮登场。我本来还想找点乐子呢。在Exp这儿玩角色扮演又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要是你扮演个混蛋，那没准还真会被赶出去呢，”戴夫说道，他装扮成一个脸上抹着炭灰的木精灵。
“和你这种天生的混蛋可不一样，是吧？”
“哦，你们俩找个地方腻歪去吧，”一个巨怪走过来迎接他们，边说边拉了拉她皮背心的带子。
这身装扮就跟命中注定似的。在萨斯基娅给鹦鹉螺里的兽人还有巨怪配过音，又跟朋友们讲了自己在世界树上的巨怪冒险经历之后，他们当然会让她在Exp上扮演巨怪了。她在这身装扮上花了不少心思，不过她觉得挺值的。那灰绿色的人体彩绘、假痣、绿色的拖把式假发和假牙，让她看起来像个挺逼真的巨怪，尽管比真正的巨怪小太多了。
不过这背心可不只是为了好看。皮革下面是真正的防弹衣，能抵御小型武器的射击。这件背心上可一点露胸的设计都没有，这正合她意。
扮演巨怪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原因是为了遮住她的真面目。不过，人们可能还是会认出她来。关于她的消息已经传得很广了，而且大家都知道她曾在无缕工作室工作过。他们还没宣布重新聘用她的消息，但网上已经有很多猜测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让别人太容易认出自己。
“跟你们说啊，”她又说道，“要是我真碰巧看到你们在干嘛，只要你们一脱裤子，我立马就走。”
“我就知道！”弗格斯说，“你果然在偷看。”
“我只是确保灌木丛里没藏着杀手，”萨斯基娅说，“小心点总没错。”
“我还以为那是她的工作呢，”弗格斯说着，看了看站在萨斯基娅旁边的高个子女人。
帕德拉的打扮就……还是帕德拉本来的样子。她那色彩鲜艳的服装看上去够奇特，算得上是角色扮演了。而且在衣服下面，她也穿了一层防弹衣。她为了参加Exp做的唯一让步就是带了一把超大号的泡沫剑。要是她能把这剑变成致命武器，萨斯基娅也不会觉得奇怪。
“帕德拉的工作就是挡住任何我看到朝这边来的杀手。”萨斯基娅说。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只出现过一个杀手——或者说不管他是什么人吧。至少据她所知是这样。那位灵雅女子可能已经悄悄处理了不少在她背后搞的暗杀企图了。
萨斯基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所有人——她自己、她的朋友们还有她妈妈——报名参加了一些自卫课程。不过他们可不会一夜之间就变成厉害的忍者战士，所以在可预见的未来，帕德拉就是他们最好的防线了。嗯，还有警察。
在餐厅遇袭后的头几个星期，那种感觉几乎和她在世界树上的经历一样离奇。她出院后，警察担心她可能会成为同谋的袭击目标，坚持在她家外面安排了几天守卫。他们查出那个家伙叫达里尔·康纳，一个没有已知犯罪前科、也没有作案动机的人。很快，他们就把这事归结为一起随机的疯狂行为。他们告诉她，那家伙可能都不是专门冲她来的。
萨斯基娅心里当然清楚不是这么回事。她和朋友们自己去调查了那个人，发现他最近去过挪威。考虑到她父亲和那个国家的关联，她觉得这事有点可疑。
会不会是她父亲在背后搞鬼呢？她对真正的卡尔伯特·比特比一无所知。她只见过他在世界树上那个年轻得多的梦境分身。正如幽灵卡尔伯特所解释的，真正的卡尔伯特在过去五百年里肯定变化很大。足够长的时间让他变坏了。
也许这是某种扭曲的测试。这场测试导致一个人死亡，还让一些朋友、旁观者以及餐厅工作人员受到了惊吓。还有一个赶来晚了的、满怀歉意的灵雅女子。
幸运的是，从那以后的几个月里，他们没太多时间去纠结这件事。除了自卫课程，工作也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分心。最近几周，无缕工作室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工作，准备在Exp游戏展会上展示一个新的演示版本。
拉吉建议她这次活动就别参加了，万一又有哪个疯子挑这个地方来对付她呢。萨斯基娅很讨厌这个主意，也如实跟他说了。就算死，她也要参加这次展会。她盼这展会都盼了好几个星期了。
“嘿，大家好啊，”拉吉说着，推着一辆装满电脑的手推车走进了大厅，“咱们的展位在哪儿来着？”拉吉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打扮成人类的，不过是个穿着铠甲、带着一把泡沫大剑的人类。
“8号展厅，667号展位，”萨斯基娅说着便开始往前走，“这边走。”
“挨着那‘怪兽’呀，”弗格斯说，“我喜欢。”
“你又这样了，是不是？”拉吉眯起眼睛看着她说道。
“哪样啊？”
“在脑子里看地图呢，”拉吉说，“你每次这样的时候都是一副呆呆的表情。”
萨斯基娅举起手机，上面显示着会议中心的地图。
“哦，”拉吉说，“那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才不管她其实是一秒钟前才打开地图，而且在他提起这事儿之前根本就没看手机呢。
当然了，这些家伙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嗯，大部分秘密吧。她出院后就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他们了。她的伤几乎一夜之间就痊愈了，这足以证明她没瞎编，不过戴夫还是很难相信她那些比较离奇的说法。她很确定，戴夫现在觉得她就是个疯子，只不过恰好愈合能力很强，还有点特异功能罢了。
来到指定的展位后，他们开始布置展示品。无缕工作室和其他三个小工作室共用这个展位，大家凑资源一起分担成本。其中两个工作室已经布置好了。展示的游戏中有一款是赛博朋克动作冒险游戏，另一款看上去像是农场模拟游戏。
就她所见，没有666号展位，不过他们展位旁边的一大片展厅区域被丰吉布软件公司占了。他们展示着一贯的那些粗制滥造的产品：劣质的电影改编游戏、热门游戏的山寨品，还有那些靠坑钱的盈利模式赚钱的手机游戏。还真是挨着“怪兽”呀。
萨斯基娅展开了她制作的那块大展示板，上面展示的是《鹦鹉螺之线》。考虑到她还有其他很多事要忙，她没多少时间准备这个，但她觉得效果还挺不错的。一款游戏的画面和美术设计通常是最先吸引潜在玩家注意的地方。要是没人真正去玩游戏，那游戏机制和剧情再好也没用，所以这个演示版本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就看她的了。
他们在展示板前的桌子上摆了几台配有大屏幕的电脑，展会参观者可以用这些电脑试玩游戏的一个垂直切片版本。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就能从玩家那里得到宝贵的反馈，还能收获一些正面的口碑。要是不顺利……嗯，至少他们来参加Exp了。
他们刚启动好电脑，一个留着浓密大胡子的年轻人就走了过来，和拉吉握了握手。他看起来是共用这个展位的第四个工作室的成员，那个工作室正在远处的角落里布置展位。“介意我试玩一下吗？”他问道。
“哦，嘿，汤姆，”拉吉说，“当然不介意，去吧。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及时准备好第二个演示版本。虽然还有些小瑕疵，但应该可以玩了。”
这人飞快地过了一遍角色创建界面，似乎是随便选的。他花了几分钟四处跑动探索场景，之后触发了一场战斗。几分钟后，他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很喜欢这种美术风格，”他说，“游戏进展得很不错呀，拉吉。”
“谢了，汤姆，”拉吉说，“从你嘴里说出来，这可真是很高的评价了。不过这种美术风格萨斯基娅可是功不可没。”他朝她示意了一下。
“是吗？”汤姆看向萨斯基娅，“确实挺让人印象深刻的，或者说漂亮得令人印象深刻。希望老板给你开的工资够高。”
“嗯……”萨斯基娅说道。
“别回答这个问题，萨斯，”拉吉说。
汤姆笑了起来，“我们都经历过穷兮兮的独立开发者阶段，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我们现在已经没那么穷了，”拉吉说。
“哦？众筹？抢先体验？”
“有个大投资人，”拉吉说。
啊，对了，谢尔盖·克拉斯诺夫，那个在萨斯基娅回来前不久出现的神秘资助人。这事可太可疑了。最近几周她自己去调查过，不过她事情太多了，没办法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全身心投入去查这件事。公开记录都干干净净，而那些私人记录……依然是不公开的。不过，她还是坚信他和自己的父亲有某种关联。说不定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呢。
“哦，走传统路线呀！”汤姆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拉吉皱起了眉头，“实际上是他来找的我。”
“哈，”汤姆说，“我还以为现在这年头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呢。那挺好的呀！”他又转向萨斯基娅，“不管怎么说，要是你哪天厌倦了给这些家伙干活，我们一直都在寻觅有才华的美术师……”
“别打她的主意！”弗格斯从一个屏幕前抬起头说道，“她是我们的人，她是！我们的宝贝！”后面那句是用模仿咕噜的腔调说出来的。
“那么汤姆，你是哪个工作室的呀？”萨斯基娅扬起眉毛问道。
“哦，好吧，介绍一下，”拉吉说，“萨斯，这是汤姆·英格尔，铁阶游戏的创意总监，也是咱们展位的合作伙伴之一。汤姆，这是萨斯基娅·温德尔，非常出色的美术师。”
“等等……铁阶？”萨斯基娅说，“我们和铁阶共用一个展位？”
“哦，所以你听说过我们呀？”汤姆问道。
“实际上，是的。我玩过《以太之壁》。”
“根据你的游戏档案，玩了730个小时呢，”拉吉热心地指出。
“该死的，拉吉。那是有特殊情况的。”
汤姆又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该看看我在《魔兽世界》里花了多少时间。其实，还是别看了，我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不管怎么说，很高兴看到另一个开发者喜欢我们的游戏。希望你是真的喜欢吧？你不是那种玩了我们游戏好几百个小时，然后我们一做出不合他们心意的改动，就立马发恶评的讨厌鬼吧？”
“不，我很喜欢这个游戏！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变成狂热粉丝的样子。”
“那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们这次来其实是为了推广即将推出的《以太》扩展包。等我们布置好，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试玩一下。”
“我愿意！”
《以太之壁》实际上一直是她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她回来后就一直在随意关注着它的开发进展，不过还没抽出时间真正去玩。下一个扩展包会在游戏里加入无畏舰级别的飞艇和巨大的漂浮堡垒城市，看上去棒极了。
等他们都布置好后，在大批观众到来之前，还有点时间可以打发。萨斯基娅径直走向铁阶游戏的展示区，一头扎进《以太之壁》里，玩的时候她像个女学生一样咯咯直笑，看着自己把漂浮城市弄得一团糟。有一回，她故意不小心让一队城防卫兵像旅鼠一样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她玩得太入迷了，都没注意到人们正涌入会议中心，直到拉吉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她是为无缕工作室工作的，不是为铁阶游戏工作的。
很快，展厅里就挤满了人。大多数行家都径直走过他们的展位，朝着那些大牌发行商的展位走去，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停下来聊几句，在运行他们可玩演示版本的电脑前还排起了队。这引起的关注比她预期的要多不少，不过并不都是她希望得到的那种关注。
“你是无缕工作室的员工，还是只是个……助手呀？”一个戴着眼镜、留着胡子、卫生状况有点可疑的玩家问道。
他说的“助手”，大概指的是展位女郎，这是一种有点遭人诟病的做法，就是参展商雇个身材火辣的女性专门用来吸引顾客到自己的展位来。
“我是美术师兼开发者，”她指了指自己的胸牌说道。
“哦？挺酷的呀。我喜欢你的装扮。你单身吗？”
“是——不是，”她撒了个谎。
“嘿，我知道她是谁了，”人群里有个声音小声说道，声音太小了，除了她凭借神谕者能力强化过的耳朵，在这么远的距离根本听不清，“她是萨斯基娅·温德尔！”
“谁呀？”
“那个伪造自己死亡的妞儿。加入了喜马拉雅山的一个邪教组织。太疯狂了。在那之前，她在无缕工作室工作。都不知道她又回那儿工作了。谁会雇这样的人啊？要是你懂我的意思的话，估计是在给老板擦门把手呢。”
糟糕。还是开始了。而且，这人可真够混蛋的。
这个混蛋可不是唯一认出她的人。没过多久，各种问题就来了——有些是开玩笑的，有些是很认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死了是什么感觉？为什么去尼泊尔？她是外星人吗？是个巨怪吗？
萨斯基娅决定就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
“我可以告诉你死了是什么感觉，不过那样的话我就得吃掉你的脑子了。”
“被你骗到了，我其实是个触手怪呢。”
“没错，这可不是装扮，我真的就是个巨怪。”
“大家别轻信网上的东西呀，”戴夫说。
当聚集的人群里有几个人靠得太近，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帕德拉来救她了，她大步向前，挥舞着泡沫剑，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威慑力。萨斯基娅和这位灵雅女子练过不少次，知道她要是愿意的话，动动小指头就能把这些人都放倒。也许这些人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们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你没事吧，萨斯？”拉吉问道，“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他们都滚蛋。我是说，这对宣传来说是好事，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聊我们的游戏，不是聊你那乱七八糟的生活的。”
萨斯基娅瞪了他一眼，“别担心，我能应付……”她正说着，突然看到一个栗色的马尾辫，长在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上，那人正走进展厅，她便没了声音，“呃，我马上回来。”她急忙从人群中挤过去，朝那个新来的人走去。帕德拉紧跟在她身后，一如既往，跟得有点太近了，让她觉得不太自在，但她也不好把自己的保镖打发走。
“伊万！”她说，“真的是你呀！”
伊万·斯托罗任科，她以前的登山伙伴。就是她第一次出现克苏鲁式状况、从悬崖上摔下来差点毁了自己一生那次，和她一起在悬崖峭壁上的那个人。她回来后就一直在试着联系他，可他的前未婚妻玲子能告诉她的只有他“出国了”。在萨斯基娅失踪后不久，他们就分手了。
“装扮挺不错的呀，”伊万上下打量着她说道。
她感觉脸上一阵发热，希望在这脸部彩绘下面看不出来。“你去哪儿了？你来Exp干什么呀？这儿可不是你常来的那种场合。”
“这么多技术宅，这绝对是你会来的场合。”他看了看帕德拉，“你朋友是谁呀？”
“帕德拉。伊万。伊万，帕德拉。那你是怎么拿到通行证的呀，伊万？几周前就卖光了呀。”
他轻轻咳了一下。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没有通行证，对吧？”
“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个说法。”
“犯罪分子！”她说，“我应该叫人把你抓起来。”
他朝她咧嘴一笑，但随后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萨斯，我们……得谈谈。”
她扬起眉毛，“我们现在不就在谈着嘛？嘴巴在动，话也在往外说呀。”
“私下谈，”伊万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身后。她回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围了一群观众了。
“好吧，你选了个最不合适的地方谈这事呀，”萨斯基娅说，“我也一直想和你谈谈呢，不过能不能等这活动结束之后呀？我今天挺忙的。”
“等不了了。”他凑近了些，小声说，“你有危险。”
一股寒意涌上她的心头。来这儿是个错误。要是有人在这个拥挤的会议中心里袭击她，面临危险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萨斯基娅没发现有什么迹象表明即将有威胁，不过在这么拥挤的地方确实很难判断。她不得不把小地图放大很多才能把密密麻麻的人群标识区分开。与此同时，她的真实感知能力明确告诉她，伊万相信自己说的话。而且尽管他之前莫名消失了，但他是她的朋友，她信任他。
在她旁边，帕德拉绷紧了身体，紧紧盯着伊万，“你是谁？你是为他工作的吗？”她带着很重的口音说着唐语，这对她来说挺少见的。大多数时候，她只在萨斯基娅面前说自己的母语。
伊万对着这位灵雅女子眨了眨眼，“为谁工作？别管这个了。来吧，萨斯。”
是啊，这儿可不是聊这些事的地方。周围这么多爱管闲事的人，很多人还对她特别感兴趣呢。而且他们所有人的手机，都有可能把她说的话、做的事全都录下来。
“好吧，”萨斯基娅说，“那我们出去谈。”
他们跟着他来到会议中心的停车场，他打开了他那辆破旧的斯柯达的副驾驶车门。她怀疑地看着那发霉的座椅套，“你还留着这破玩意儿呢？”
“上车，”他说。
“为什么？我还以为我们就在这儿谈谈呢。”
“到车里去，避开那些爱偷听的耳朵，还有摄像头和麦克风。”
“行吧。我就去一会儿，帕德拉。”
她刚要坐进座位，一辆车窗贴膜的面包车尖叫着冲进停车场，堵住了他们的出口。好吧，这辆车一看就是个威胁。刚才她走神了，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它冲过来了。她的小地图当时放大到最大了，而且车辆的速度可是快得要命。
帕德拉立刻做出反应，抽出她的泡沫剑，朝着面包车冲去。车门滑开时，她挥剑而出。
有什么东西被斩断飞了出去，撞击在面包车侧面，发出的不是泡沫剑那种噗噗的声音，而是玻璃破碎、金属撕裂以及肉体被划开的可怕声响。一个男人惨叫着从半开的车门处往后倒去。那些剑刃——金属剑刃；没错，还不止一把——在车身侧面划出了深深的口子。
帕德拉扯掉剩余的泡沫，露出三把连接在同一个手柄上的细长可弯曲的剑刃。她挥动剑刃时，它们在空中扭动，动作就像鞭子一样。鲜血溅落在柏油路面上。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从面包车后部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手枪，瞄准了帕德拉。一声枪响，但帕德拉已经侧身闪开，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她的鞭刃削掉了那男人半张脸。
又一声枪响传来，不是从面包车里发出的，而是伊万开的枪，他从自己车的后座抽出了一把步枪。透过面包车副驾驶座那破碎的车窗玻璃，她看到司机向前瘫倒在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帕德拉从面包车后部走了出来。“安全了。”她说。伊万把死去的男人从面包车的前座推出去，然后把车往前开，让出了他自己车的通行道路。
萨斯基娅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来，”伊万说着回到自己车的驾驶座上，“该赶紧走了。”
他发动引擎时，帕德拉跳进了后座。在他把车开出停车场驶上街道的过程中，萨斯基娅迅速拨打了报警电话，不过她没讲太久。很快就会有一些非常棘手的问题需要回答了，但此刻，她自己需要先得到答案。
“她是怎么回事？”伊万回头看了一眼帕德拉问道，“她居然有软剑，该死的软剑。”
“她是怎么回事？”萨斯基娅挂断电话说道，“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车里藏枪了？”她皱起眉头，“软剑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就是软剑，”伊万指着帕德拉腿上的鞭刃说道，“一种古老的印度武器。很难掌握，尤其是像那样的多刃软剑。怎么会有人……”
“有好老师教的话，也没那么难。”帕德拉说。
“你先说说你怎么知道今天还会有更多杀手来对付我吧？”萨斯基娅问道。
“更多杀手……？”这下轮到他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没听说吗？我刚回国，就有个疯子拿着枪来追杀我。”
“我一直……在外地，”他说，“我只知道我得把你从会议中心带走。你的生命有危险。”
幸好我不止一条命，她心想。但嘴上说的却是：“那是谁告诉你的？”
“我父亲，”他说，“他……人脉很广。通过其中的一个关系，他得知有人要来找你麻烦。”
“你……父亲。他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等等，他是某个犯罪头目吗？我就知道！你就是个犯罪分子！”
他摇了摇头，“首先，犯罪又不会遗传。其次，不是的，绝对不是。他是个……这么说吧，他是站在法律正义这一边的。他只是……人脉广而已。”
“哦，那他是个秘密特工喽？那更糟糕了。”
“这又不是电影，萨斯。”
“大家都这么说。相信我，我的生活可比电影离奇多了。我真希望我能……”她正说着，手机开始震动了，“是弗格斯打来的，我得接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弗格斯的声音。
“萨斯基娅·温德尔，你仔细听好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咆哮着，背景里传来叫嚷声，还有像是抽泣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好像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老远，“我们拿枪顶着你朋友的脑袋呢。你要是不在一分钟内现身，我们就打爆他的脑袋。”
“等等！我不可能在——”
电话挂断了。
她猛地转向伊万，“掉头！”
“什么？”
“马上掉头！回去！”
“我不能这么做，萨斯。这不安全——”
萨斯基娅恼怒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反正说也没用，他们已经开出去太远了。
她的意识瞬间跨越几个街区，进入了会议中心无缕工作室展位上站着的某个人的脑海里。果然，她看到两个穿着士官长服装的男人，拿着真家伙。其中一个用手枪指着拉吉和戴夫，另一个则用霰弹枪顶着弗格斯的后脑勺。在他身后，铁阶游戏的展示架被撕开了一个血迹斑斑的大口子，一具尸体倒在地上，鲜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是汤姆。
萨斯基娅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咬紧牙关。对方想让她现身，哼，那他可要面对超出预期的状况了。
“停车，伊万，”她说，“你们俩一会儿看到什么，尽量别被吓到。”
车停下后，她闭上眼睛，开始转换形态。她周围的世界仿佛裂开了，她感觉自己向外蔓延——朝着一个无法名状的方向。伊万惊讶地叫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或者说永恒——她漂浮在虚空之中，默默地与潜意识交流，告诉它自己要去哪里，以及到了那里需要发生什么事。它没有回应，但不知怎的，她能感觉到它在倾听并且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然后她回到了现实世界，再次突破人类形态的限制，在更高维度伸展触须；伸展、抓取。她一把抓起拿霰弹枪的男人，把他拽开，让他的武器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另一条触须缠住了他的同伙。那男人尖叫起来，那是一种可怕的、湿漉漉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萨斯基娅睁开眼睛。只是两颗软软的眼球，如此脆弱，如此绵软。巨怪服装、铠甲、假发和人体彩绘都不见了。她的皮肤下隐隐透出微光，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黯淡下去。
其中一个袭击者只剩下一部分露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只有士官长头盔的上半部分和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面罩下，他的双眼无神地瞪着。鲜血渗进了头盔周围的地面里。
另一个持枪歹徒则完全没了踪影。
寂静笼罩着展厅。她周围的人都惊愕——又恐惧地张大了嘴巴。有些旁观者还拿着手机，仍在录像。她蹲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着。
“我的天呐，”弗格斯打破了沉默，“我得换条裤子了。”
“不止你一个人有这想法。”戴夫说。
拉吉跪在汤姆的尸体旁，缓缓地摇了摇头。一种空虚感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她和汤姆算不上很熟，但他们算是志同道合的人。而现在，因为她，汤姆死了。
弗格斯把他的矮人丝绸外套递给她。她感激地裹在身上，不过这外套勉强只能遮住她的下半身。直到那一刻，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有多尴尬——尽管正被人录像。和其他事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了。
她在各个方面都暴露在了世人面前，而这绝非偶然。不管是谁派杀手来对付她，都是有意让这种事发生的。伊万很可能也是这场棋局里的一枚棋子，而且被利用得恰到好处。
几分钟内，这些视频就会在网上疯传。萨斯基娅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
她过去的生活结束了。
会议中心的安保人员在她赶到之前就已经到现场了，这会儿似乎已经回过神来。身穿蓝色制服的魁梧大汉们朝她大喊，让她趴在地上。
她可以试着逃跑，但她怀疑自己跑不了多远，毕竟警察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就算还没到也快了。而且她很确定自己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再躲回那个虚空之中了。那种触手形态的招数有很长的冷却时间。
突然，喊叫声变成了惊恐的呼喊声，还夹杂着扭打的声音。萨斯基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有袭击者？她已经把自己的大招用过了，她现在毫无办法——哦。
是帕德拉，正用一根安保人员自己的警棍攻击他们。不一会儿，那些安保人员就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来吧，古老者，”灵雅女子用她的母语说道，“这片土地现在已不适合你了。我们必须寻找通往更安全之地的道路。”
“伊万呢？”她问道。
“你的朋友在外面的……逃跑用的车上等我们呢。”
萨斯基娅看看她，又看看拉吉、弗格斯和戴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留下，不管怎样，她都会失去自由和隐私——要么被媒体和公众纠缠，要么被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要么成为外国势力的目标。那样就正中敌人下怀了。
和她不一样，这些家伙还有机会继续过自己的生活。留下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但离开也同样如此。而且如果他们跟着她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很可能都会被当成逃犯。
是弗格斯帮她做出了决定，“走吧，”他说，“我们会坚守在这里的。等时机合适了，我们再想办法解决。去吧，去大显身手吧，触手女孩。”
“我发誓，如果大家都这么叫我，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找出来，然后把触手塞进你们的——好了，我走，我走！”她生气地瞪了一眼正拉着她胳膊的帕德拉。
和弗格斯最后笨拙又尴尬地拥抱了一下后，萨斯基娅转身逃离了。她逃离了朋友、家人和过去的生活——在刚刚重新找回它们之后这么快就又离开了——朝着一个全新又未知的未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