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老管家在门外轻唤,“常庆从新兴县回来了,正在外院候着。”
陈公猛然回神,心里咯噔一下,语气带了几分焦急,“叫进来,快!”
片刻后,常庆满身风尘地站在五步开外,身上带着隐隐的血腥气,混合着马汗的臭味儿。
“回老爷,管事和联络人都处理干净了。只是...回来时遇到了府衙的差役,看方向,他们也是往新兴县去的。”
陈公的手一哆嗦,将本就不多的胡须又扯掉了几根。
“看来,李元这次是保不住了,哼,蠢货!”他眼底寒芒一闪,“你立刻去斩断这条线,将首尾收拾干净!悄悄的,不要惊动李元!”
待常庆领命离开,陈公便转向老管家,“李元送来的那个女人...得了急病,五日后暴毙,你亲自去办。”
管家心头一凛,意识到此次事态严重,与寻常不同,后背沁出冷汗,立即应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陈公站在窗边,枯瘦的手指在雕花窗棂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窗外云层堆砌,层层叠叠,天光渐暗,白昼如夜。
厅内烛火摇曳,将陈公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白墙上扭曲变形,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凶兽。
“呵!”他突然冷笑出声,浑浊的眼底泛起毒蛇般的冷光,“裴家小儿,任你掘地三尺,没有人证物证,你又能奈我何?”
“顶级世家又如何?公主驸马又如何?”陈公嘶哑着嗓子低笑,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窗台上。
“朝堂上的唾沫星子,照样能淹死人!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裴家能扛住多少道折子!”
而这一切,被趴在屋顶上的林墨统统收入眼底。
她提笔在陈公的名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合起又添了几行墨字的小册子,眼睛微眯,唇角扬起阴恻恻的弧度。
这些快咽气的证人可都是会走路的银锭子,得赶在阎王收人前截下来。
加钱!必须让裴戎加钱!
林墨借着墨色天光的掩护,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
她轻盈的地掠过这座豪华大宅院的书房、内室、库房等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院落之中。
林墨悄悄地来,又静静地走。
书房的檀木架上,那本《鹿车行纪》的书页间,悄然夹进了几张盖着府衙朱印的封条;
库房的樟木箱中,积尘的羊脂玉璧与百年老山参不翼而飞;
暗格深处,被焚毁的账册残页竟又重现,只是边角焦黑卷曲,像是从火盆里抢出来的。
夜色渐深,秦州城宵禁的鼓声余韵未散,各府邸的角门便接连响起轻微的吱呀声。
数道黑影在巡夜人提灯照来前,悄然隐入朱门之内。
裴戎的书案上,堆满了各地送来的消息。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案头那张信笺,眉头先是一皱。
这字迹歪歪扭扭,墨迹深浅不一,有几处还被蹭得模糊不清,活像鸡爪子扒出来的。
裴戎忍不住用指尖轻轻刮了刮纸面,心想这林墨的笔迹倒是和她的性子一样不羁。
待读完内容,他紧蹙的眉头却渐渐舒展,最后竟笑出了声。
林墨不但将陈家摸了个透,还将钉子都埋好了。
裴戎不禁对着信笺喃喃自语,“看来明日得让裴莫多搜集一些她喜欢的古董玉石了。”
此刻的秦州城,就像一张铺开的棋枰,黑白子正在其上无声厮杀。
只是,未到终时,变数犹存,胜负难料。
厚重的云层盘桓了三日,终是被一阵干燥的热风吹散,连一滴雨也未曾落下。
咸蛋黄般的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丝丝缕缕的云,如棉线一般,在湛蓝的天幕上勾勒出浅淡的纹路。
城东郊外二十里,有一私家园林,名为锦绣园。
园内有一小山包,高百丈余,怪石嶙峋,满山的树木五彩缤纷、层林尽染。
陈公一行人正沿着蜿蜒的山径缓缓上行。
行至半山亭,几位乡绅早已汗透重衣,扶着亭柱喘息如牛,连声告饶。
陈公捋须冷笑,“诸位这般心性,如何成得了大事?”
孙公也在一旁摇头附和,“不当用,不当用啊!”
几人喘着粗气,在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个老狐狸,怕是要借机再敲一笔。
正待继续前行,山下突然传来凄厉的呼喊。
不多时,只见一个满身泥污的仆役跌跌撞撞地扑到李元脚下。
“老爷!出事了!府衙差役抄了所有的宅院和店铺,搜出了带着印信文字的赤褐色粮袋,连李大管事他们...全被锁走了!”
李元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半晌未能回神儿。
管家慌忙搀扶,“老爷?”
李元猛然惊醒,双目赤红地扑向陈公,死死攥住其袍角,“陈老!您明明说过......”
“荒唐!”陈公一甩袖袍,沉声喝道,“李生,你也是乡里贤者,这般作态成何体统?”
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两个家中仆役上前架起李元。
“不打紧!”陈公理了理衣襟,“若按老夫交代的做,你顶多走一趟公堂,破财消灾!”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可谁要是自作聪明......”
李元从面前一行人的冷漠脸庞上扫过,嗤笑一声,突然暴起。
“你们,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他嘶哑着嗓子,手指颤抖地指着众人,“让我顶在前面,你们好隐在后面......”
山风骤起,卷着深浅不一的红叶在亭中盘旋。
陈公眼皮微垂,慢悠悠地抚平袖口上的褶皱,“李寒士慎言。你私下那些营生,与老夫有何相干?”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李元头上。
他这才注意到,亭外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陌生面孔,腰间都悬着府衙的腰牌。
为首的差役抱拳道,“陈公,孙公,各位大人,裴大人有请。”
陈公颔首,经过李元身边时低声道,“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罢,他从容地迈步下山,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寻常的游山。
李元呆立原地,望着陈公远去的背影,突然仰天大笑。
笑声惊起林间飞鸟,在锦绣园上空久久回荡。
难怪,难怪!
败落寒门,也敢做重振门楣的黄粱梦,可笑,可笑至极!
李元猛地扯下腰间的玉佩砸向山石,玉碎声清脆刺耳,“好一个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