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都这么大了。那时陛下应该还未大婚。”有人跟着附和。
众人正说得欢,一旁的老者将酒盏重重放下,顿了顿才沉声道:“年轻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当心祸从口出。”
那几个人也意识到话头有些过了。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打着圆场道:“老先生勿怪。我兄弟喝多了,他们都是胡说的。”
老者看了几人一眼,叹口气,放下银子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就不吃了?是怕的还是气的?可惜喽,这几道可都是酒楼的招牌菜呀。
小胡子吃了两口菜,不在意道:“有什么好怕的。满朝文武都看到了,满大街都在说。又不是谣言。”
旁边一人压低声音道:“我听叔父说,陛下做太子时曾去过江南赈灾。会不会是那时候……”
另一个人放下了酒盏,也低声道:“那真是太巧了。听说将军府这对双胞胎就是在江南生的……”
几人你望我,我望你,觉得他们已经窥破了天机。
“看什么看,吃饭吃饭。”还是那个中年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招呼大家吃饭。
他们说的早朝,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
梁帝今日上朝晚了些。他一进大殿就感觉到了气氛异样,当下心就是一沉:是哪里发了水灾?或是又发生了什么大案子?
可是,他等了一会却没人出列禀报。
他心下更加疑惑。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些老狐狸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眼神飘来飘去……
他眯着眼一排排逐一扫过,然后就对上一双大胆凝视他的眼睛。瞬间,他就像被定了身一般,愣愣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像,太像了。特别是这一对剑眉,还有笔挺如刀削的鼻梁……这个眼神也像。深邃、幽深,仿佛能探查到人的心底。
自从湛儿从西北回来,他就一直在猜想,这张面具下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他想到过刀疤纵横的可怖,想到过像蓉儿一样的俊美,也想过像他一样温润中带着坚毅……唯独没想到,会是一张这样酷似先皇的脸。
大殿上落针可闻。众臣子都很有眼色的低头不语。
“陛下……”乾公公悄悄唤了一声。
梁帝努力收回自己的目光,也收起那一瞬的慌乱。
这一刻,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朕欲为你正身份时,你不愿意。现在你突然一声不响的自己亮出了身份。你安的什么心?就是为了给朕来个措手不及吗?
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梁帝道:“今日众卿都无事可奏吗?”
下面立即有人上前禀事。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又有几个大臣也奏请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然后陛下就宣布退朝了。
沈湛无视几位老臣窥视的目光,面色平静的走出了大殿。他用眼角余光扫过,就看到岳父正被几个熟人拦着说话。
下了朝的梁帝被乾公公搀着向御书房走去。他觉得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云朵上,飘飘忽忽的。
今日早朝那一刻,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他震惊不已。他拍了拍胸口,让自己再安定些。他觉得若是再有这么一次,自己很可能会直接去见先帝了。
“臭小子!”梁帝一进御书房便将一本奏折摔在案上:“竟给朕来了这么一出。他这是要气死我吗?”
乾公公心中偷笑,听着这是又爱又恨啊。也是,任谁被这么吓一出能不生气?
他让小太监放好茶,才劝道:“陛下,喝杯茶,消消气。奴才想着,小将军应该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替他说话。朕看他就是故意的。事前一句话都不说,突然就顶着那张脸来吓朕。哼!”
“陛下。奴才不是替他说话。奴才说的都是实情。您想,小将军从没见过先皇,怎会知道自己和先皇那么像呢?”
梁帝听了愣了愣,半晌又道:“就算他不知道,去掉面具前也应该……和朕说说吧。你说,他突然这样亮相,让朕怎么办?”
“这点他做的的确不对。要么陛下下旨打他几板子,消消气?”
梁帝神情一顿,想到那张脸,心下一哆嗦。他现在还真不敢下这道旨,就是想着心中都有种大逆不道的感觉。
瞪了一眼乾公公,梁帝放缓了语气:“你说,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是……他想开了?”
乾公公可不敢瞎猜:“陛下,您可以找他来问问啊。”
梁帝恍然,不再说话,端起茶来慢慢品茶。
沈湛刚进到府里,衣服还没换,就有太监来传旨,宣他进宫。
目送沈湛的马车远去,许静婉站在门前,久久不愿回去。
虽然沈湛一再说不会有事,但是一想起他的心结,许静婉就止不住的担心。
都是皇家无父子,有得只是君上和臣子。何况沈湛不曾在他身边养过一日,亲情应该更加淡薄。仅凭借陛下的一点愧疚维持的感情,怎能禁得住他这样挥霍?
许静婉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一点困意。如此直到戌时,沈湛回府了。
“婉婉还没睡?为夫让你担心了。”沈湛进来就见许静婉坐在窗前,愧疚道。
许静婉起身,将打湿的帕子递给他:“陛下找你何事?可罚了你?”
“没有。他训了我。”沈湛一边擦洗一边道:“说我胆大妄为,惊了圣驾。”
沈湛将脸巾放进盆里,白芷忙将水盆端了出去。
“我心道,只不过才惊了一下而已,毕竟还活着呢。但是,我记着婉婉的话,没有说出来。”
许静婉暗暗松了口气。阿湛内心深处一直在为他的母亲抱不平。
见许静婉仍旧看着他等待下文。他拉过许静婉的手,并排坐下来。
“后来,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是沈家人将我养大,我姓沈,还做将军,住在将军府。我的提议他不同意;他的决定我坚决反对。后来我们各退一步,我答应他身份可以昭告天下,名字进皇室族谱,挂大皇子名号;他答应我可以仍做将军,居将军府,且不干涉我的生活。”
听到这里,许静婉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这样很好。陛下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许静婉欣慰的点着头。
沈湛也跟着点点头。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限度了。期间他和陛下可是好一会斗法呢。
他没说,陛下不仅要举办皇室宗族家宴、建皇子府,还要给他配两个侧妃……当时有一瞬间他是慌张的,真怕陛下不管不顾的一意孤行。好在他前面留了后手,都被他化解掉了。
这些当然不能让婉婉知道,她以为陛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挺好。
两日后,陛下便下了诏书。
诏书中说明沈湛是自己与爱妾当年丢失的孩子,即是大皇子。现已找回,更名梁湛。同时追封妾室薛蓉儿为康灵皇贵妃。按大皇子要求,暂不建皇子府,仍居住将军府,继续保持原任职。
这份诏书一宣布,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人们把原本私下里讨论的话题,一下摆在了明面。众人也感觉到了陛下对大皇子的不一般。
随后,钦天监选出了黄道吉日。在皇室宗亲的见证下,沈湛更名梁湛,记入了皇家族谱。沈老将军被额外恩准,参加了观礼。
这几日将军府都是门庭若市。老将军连着接待了几波老友便告病了。接下来的应酬都落在了沈湛和许静婉肩上。
期间梁瑾也带着贺礼来了。
许静婉听了禀报果断道:“不见。”
说完,她还底气十足的扬着脸:“以后他若是还犯浑,就别怪我当大嫂的教训他。”
惹得沈湛止不住地笑:“好。你就狠狠教训他。若是他不服,我来帮你。”
如此又忙了三四日,总算安静下来。
这日,闲下来的两人去了许府。为庆祝沈湛认祖归宗,许夫人安排了丰盛的酒席。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说阿和学业又得夫子夸赞了,说再有四五个月阿莹就要生了,还说阿和一看到小黄就念叨雪狐……几人喝着酒,尽说着高兴的话,都将心中的担忧小心地掩藏着。
许静婉见状放下了汤碗,笑道:“父亲母亲,你们不必担心。陛下很好说话的。”
闻言,许大人和小许大人都忍不住咳了咳。他们互看一眼,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陛下好说话。
“陛下允许阿湛继续住将军府,也不按照皇族规制要求他。所以你们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几人又一同看向沈湛,眼神中明显带着疑问——她说的是那个意思吗?
沈湛瞬间反应过来。他就说刚才的气氛,怎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婉婉说的对。陛下已应允不干涉我生活。岳父岳母,请您们放心。今后不管是将军府还是皇子府,都只会有婉婉一个女主人。”
许夫人突然就流下泪来。她忙低头拭了试,又笑道:“婉婉是个有福的。湛儿是个好孩子。我们放心。”
许大人也特别高兴:“来,湛儿,我们再干一杯,今日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