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说话
我是湿润的植物
由于天真的梦想
居住到这个人世间
软绵绵的草地是我的床
地板是一只沉睡的枕头
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
它的目光里
是天国的乞灵
植物不能拯救世界
植物是太阳的影子
古老的游戏早早被焚烧
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我还有什么可做？
我是英雄
也是植物
我的梦想沾着青草的湿润
我清醒着
也沉睡着
睡眠 那是我呆的地方
我的影子直到月亮也看不清
我还有什么可做？
我的游戏 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我不会说话
我是无知的植物
由于天真的梦想
遗弃到这个人世间
沾染上人类的恶习
直到太阳也看不见
《植物梦游记》
——
身披金袍，脚踏金屐，头顶日轮高冠，手持太阳花法杖。她——是谁？
纱帘后，她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奴仆们匍匐在她脚下的台阶上，她睥睨众生，面容美丽而重欲，她年轻，可她的眼睛十分古老，如同一颗恒星。
她——是谁？
她说，文明，是制造幸福的机器。
她曾见证世代更迭，见证人类厮杀，无数文明陨落。自然，人类文明开发、崛起，发展至顶点闪耀，到消弱、临死前的最后微弱闪光，到死亡的陨落，陷入太古的蛮荒，最后回归自然。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虚无。
最后总是要被自然打败的。自然才是一切造物的神与最终归附。
文明是人类的一场古老的游戏。
而现在，她已如神莅临。
她吃掉了旧的城市、旧的秩序、旧的文明，她将人类推下幸福的乐园，让可爱的植物——
主导这一场游戏。
“太阳花？”
金色女人用缓慢的语调重复她的话。
冰冷的铁器冷酷静谧，像铁色的流星。它们的意志浑然若一体。所有人在这一时刻都有着同一张面庞。
死亡与尖利的痛苦仍然在疯狂乱撞。
空中阁楼中，雪白的女人戴着面纱，戏外之人高高俯瞰，面带微笑。
天使沉睡，恶魔苏醒。
悄无声息又冰冷的寒流，侵入她的心中。在那废墟之间、在那灵魂深处，一朵邪恶无比的花，伸出火红又湿润的双唇。至今为止，她的厌恶、她的仇恨、她的整个灵魂，在此刻全都与她的全部恶意一道化作了一副面容。这副面容上的五官闪耀出恶魔的光芒，这副面容上的双眸含着恨意，透露出死亡与毁灭的神采。1
“你的魔法快要干枯了。”青草灼烧，花瓣脱落，吕雪途的额头上闪烁着残酷清光，那张面容正在她的面容上浮现。
“你快要死了，不是吗？”
穹顶上，那朵花张牙舞爪地舞动，伸吐着舌头一般的花瓣，隐隐流出黑色醉意般的浓雾。
金色女人被黑暗所笼罩。
她的血红的指甲缓缓地在她的脖颈上刺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那你想让我，”在她的额头上，一道小皱纹恍若藤蔓，那是欲望的出口，“怎么死呢？”
高傲的愤怒咔咔作响，鼓声隆隆，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癫狂者还未死去。
“你敢吗？”她的双眸像两颗内置的心脏。
......
幽灵魅影在萦绕，神奇之物在潜伏。世界被一种奇异遥远的气氛笼罩。
蓝色幽谷无人、无声。
......
透过一扇半明半暗的窗，一个高大身影寂然伫立。
是布格尼。
他从马车广场归来，在窗外驻足窥看观赏。
不谈灵魂这类不切实际的东西，他的样貌实在算得上是十分英俊，身姿姣好、站姿坚挺，若爵位再能高贵些，绝对能找个极好的美人做妻子。
不过，此时，非要说说的，是他在不长的时间内接连见证了吟游诗人的怪诞之死与林羡对大蒜国王的刺杀。
以及，瞧瞧，有些人正在死去。
他可惊恐极了，瞧瞧，他不是什么没有怜悯之心的人，他甚至在落泪呢，不过，话又说了回来，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之后，他又细细地将与这些事件相关的种种因素摆上了天平耐心衡量了一番，最后，他甚至有些愉悦来。
想想，别人的死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他们这些位于挤挤攘攘的上位圈偷吃蛋糕的人来说，富人当然是越少越好了。瞧瞧，他的地位可不算高，这样一来，他能吃到的蛋糕可越来越大了...哦，瞧，别人的死当然与他有关系了...再想想，大蒜国王的死难道不也是好事？这下王族们可不是该倒台了？植物王族倒台...辣椒公主岂不是无权势可倚仗，只能匍匐在自己脚下，哆哆嗦嗦地渴求他了吗？
于是，他站在窗边，愈发兴奋地看着一张张面庞倒下。他可不关心这些面庞为什么死，毕竟他可不是什么英雄，不是吗？不过，尤令他可惜的是，蘑菇王子没有死去。
他一下蹙起眉来。
瞧瞧，他们得全死了才行。
不过他又松了一口气。瞧，没人在意辣椒公主的消失。看看她的女仆与侍卫，尤像有人与他们事先串通了一样。
可是，又有谁会帮他呢？
或者说，又有谁会和他做出一样的事呢？
他想着想着，看着那些曾经高他一等的贵族们一点儿也不美丽地、浮夸地死去，他又算了算时间，辣椒公主应该快醒来了。他不打算再浪费美好的时光，吹着口哨，面带微笑，回去了。
......
不过，此时，施笑颜与吴星落呢？
令人意外的是，她们并不在一起，也自始至终没有遇见。
施笑颜骑着一匹漂亮的粉紫色大虎，一头红发如火燃烧，她的内在光芒走入晦暗，这份诗意，这辛辣迷人的乐音：青春、红色、金发、女战士。
花般的身躯流淌蜜光，沙漠中，那亮闪闪的海洋一般的宫殿逐渐远离了她们。
她的目的是：
残垣断壁。
残破的旧屋、破败的土黄、尘埃的坟墓——
那些下层人类的住所。
大虎渐渐地停了下来。
施笑颜穿着一袭红袍，她轻跃而下，在风中肃立，火焰划过她的裙摆。
她看见破损坍塌的圆柱，她看见连绵破败的土黄色建筑，她看见毒辣的高温热浪，她看见蝎子、粗粝的毒蛇与沙丘，以及人的内脏、人的长长的“活河”。
这是个全然怪异的世界。
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由恐惧构成的幻梦。秃鹫与乌鸦在夜空中发出怪戾的狂欢。
“你们停下吧。”
她曾对那里的人说。他站在人的长河的最前。他目睹了惨剧。
可他不为所动。
她又对第二个人说了同样的话。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她的话语没有激起任何回声。
现在，她已来到了人的长河的末尾。
她走到那个最后的人的面前，看着他那被阳光炙晒成棕色的额头。
“离开吧，你们会死。”
“这是荣耀。”
在他那高耸、弯曲的长鼻上方的那双眼睛，使他的面孔有了一种强烈的悲剧性特征。
他是第一个与她对话的人。
“荣耀？”
“奉献，”他似乎望向了夜空，那用月桂叶编制成的桂冠戴在他的头颅上，像一顶皇冠，他在这浓夜中，做沙漠的君王，“是生命的最高礼仪。”
他的话语引起了她的心的颤栗。
施笑颜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神情，“奉献的对象呢？如果...她是低劣的妄人，如果，你的死亡的归宿...是作为食物呢？”
“我在奉献。”
“我在奉献生命。”
她看见他露出一种羞涩的笑容，转回头去，不再看她，专注于他的皈依之路。她隐约感到他的身上还有另一种特质，可是说不出那是什么。
这样一句话，究竟暗藏了什么思想？
那悬浮的表面之下——究竟是什么？
她心神不宁地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不过，这一个夜晚，倒是格外的漫长，天空的血月仍在流血，她需要在月亮消失之前，以她极差的能力，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星球与生命不过是宇宙的残骸。”她突然想，“人的阿特曼难道是幻觉吗？”
幻觉...难道是人的生命的本质吗？
她不禁颤抖了一下。她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再次走入了黑暗。
......
吴星落站在宫殿外。
她的身影映在黯淡的月色之中，坐在坚硬的穹顶上。裙摆那么乖顺，粉红的，像夜空的一抹吻痕。
她的目光垂着，面部的色彩清新靓丽，大海一般的瞳孔里映出眼前密密麻麻的血红光点。
蔬菜人、全是蔬菜小人，像立着的一座座坟墓。吴星落吹着长笛，那悠扬的曲声闻起来像一片红色森林。
蔬菜小人们从远方来。像是声音与夜的回荡。
吴星落是夜的帝王，引领着自然之舞，打着节拍， 召唤出月亮。辉煌如巨人的王宫，从外部看去，像是仰起头张开了嘴唇，垂涎欲滴地祈求那枚血月的亲吻。
不过...如果她也用金簪划出一道银河使它们长久分离呢？
吴星落似乎轻笑了一下，她温柔的眼眸在血月红色光芒的照耀下，出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她放下了笛子，缓慢地向着远方走去，手指轻柔地点了一下，梦幻的蓝色梦蝶从她的指尖脱出，直上云天。
我们把黑暗中跳舞的月亮叫做心脏。2
不过，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那蓝色的梦蝶缠绕上血月，紧紧地将身躯献祭坑坑洼洼的光明。
......
“买梦还是卖梦？”
吴星落露出恬静柔美的微笑，她的指尖绣着古旧的怀表。
她看着面前低垂下脸、静默而立的巫师，她的上半张面庞被面纱遮住，只能看见黑曜石一般的嘴唇和雪白的皮肤，像是许久没有晒过阳光。
身穿巫袍、头戴巫冠，这位神秘的先知在几日前的这一天主动找到了她。
“卖梦。”她似乎抬起了视线，“听说您可以支付给我一些东西。”
“你想要获得什么？”
她的躯体僵硬，她张开口，一个美妙的预言战战兢兢地浮现出来，“自由。”
吴星落笑了一下。“是吗？”
她指尖的表盘缓缓摇晃，像一个钟摆周而复始地摆动着，没有终点。
“好。”
......
火山锥。
这里像一个火山锥。他们站在火山的熔浆里。
朝中心的洞口向上看，可以看见天上的月亮。
那血月像不像即将坠入的熔岩？
金发女人愤怒的面庞突然变成了吕雪途的面庞，林羡的寂静无波的脸变成了吕雪途的脸，这样的脸蒸腾、灼烧着，零零星星，转眼间便布满了，散落得到处都是，被黑色雾气所萦绕。
“你敢吗？”她的双眸像两颗内置的心脏。
吕雪途听了，她的指尖碰到了手指上的金色指环，她轻轻捻了捻，转动了一圈又一圈。她笑的很甜，她的目光注视着吕雪途的脸，含着可怕的焦虑的憎恶。
“有火吗？”
她的话语阴冷，“有火吗？”
所有吕雪途的面孔苍白，美丽的令人心生疑窦。她们微笑，她们残暴，她们俯首，她们脆弱，她们嫉妒，她们痛苦，她们清醒，她们...模糊不清。
她们站立着，如同洁白的神只。
她们看见那一张脸，那一张与她们一样的脸。那一张脸掉入了绿水里，染成了绿色，归属于植物，抛弃了她们。
她们看见那一张脸视若无睹地冷酷地扯下了桌布，她们看见桌子倒下，她们看见烛台、血红的鲜花、陶瓷与食物倒地发出残酷的尖叫，她看见...吕雪途点燃了它，点燃了火焰。
那一张脸的目光灼烧着可怕的冷静的疯狂，火焰的光辉在她的瞳孔里闪烁，散发着蓝色的幽光。
轻盈而优雅的翅膀燃烧起来，无质无形，火焰细腻而诱人的舌头，优雅地吞食。
很快，她们被点燃了。火焰在她们的面庞上起舞，张牙舞爪地将她们一并吞并，欣喜若狂地死去。
......
鬼魅般的笑声恍若蛇藤，爬上了她的身躯，她的双眸混着花液与草木的苦涩，甜的、咸的，不通人情的， 她站在原地，恍然如梦地看着所有吕雪途的死亡，她发出大笑，她发出大笑，她的脸庞灼烧起来，那笑容渐渐被火舌吞噬，变成了灰烬。
......
“吕雪途...”
“吕雪途...！你醒醒！”
心灵中弥漫出一道阴影，使她从晶莹剔透的火光中剥离。
吕雪途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精神混沌，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团幽灵。
“...她们呢？”
“怎么了？”林羡很轻柔地吻了吻她湿润的额头，“这里只有我们。”
叹息吹起一阵烟。
他俯下身，慢慢地弯起嘴角，用鼻尖亲昵地抵了抵她的鼻尖。
林羡凑近了看她，吕雪途突然发现林羡的睫毛很长很密，瞳孔的颜色很深，漂亮得像摄人心魂的美人。
周围依然是火，头顶的血月仍然是血月，不过...他还是他吗？
他的微笑简直要把她的心吞了。
吕雪途的眼眸颤了颤，她躲也似的坐了起来，“这里是哪里？”她问。
“金酒王国。”林羡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舞厅。”
“不是在童话里吗？”她的声音很轻柔，像害怕惊醒他似的，“我该怎么出去？”
“不陪我吗？”林羡只是说，他在这里看起来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陷进去。他牵起她的手，脸轻轻蹭了蹭，撒娇似的，吕雪途的呼吸静止了一瞬。
“你想要我陪你吗？”
林羡看了她几秒钟，却突然轻笑了一下，“别天真了，小可爱。”
“你总是会离开的，”他垂下了目光，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他牵着她贴近了他的心脏，“没有一次留在这里。”
“离开我，然后忘了我。”
“你就像影子或梦一样。”
他轻轻拍了拍她柔润的脸颊，火焰耀眼，白色脖颈从火中伸出，他的肌肤如银似雪。
火山负雪，暴烈纯洁。
“爱俘获了我。”
“进入我的内心，吃光了我的内脏。”
他的瞳孔像被施了魔法似的，那里面含着忧伤，吕雪途陷入静止，沉入他的目光，暗哑无声。
“我被困在这里。像一个奴隶。”
火里坐着两个爱人。
有什么东西吱嘎呻吟、四分五裂。
吕雪途突然流着泪地扑上来，含住了他的嘴唇。
林羡被她压在身下，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微笑，抚住了她的后背，她的蝴蝶羽翼颤抖像要逃离。
他用力压了上去，反客为主。
那对黑色的眼珠如火焰般燃烧，目光滚烫又锐利。
“还不跑吗？”
他露出本来面目，他微笑，满含情欲地掐住她的手，那无名指上有一枚金环，他咬住了它，然后狠狠地盯住她，像野兽吞食猎物。
吕雪途打了个寒噤，苍白的面颊红了起来。她一言不发。
“声音好可爱。”
他说。她发觉他搂着自己的手臂渐渐松了下来，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俯下身，安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庞。
他笑了一下，那温柔的目光含着愉悦与悲伤，那道目光将她包裹住，如同鲜桃或花朵的芳香，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安抚，“好漂亮的小东西。”
“回去吧。”他轻柔地掐住了她的脖颈，“不然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吕雪途的心往下一沉，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传遍全身，让她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嘴唇，那如醉如痴的心情几乎痛苦。
他放开她，她柔嫩的脸颊紧贴他的脸。
“好烫。”他说。他两指转动着她的指环。
“我的？”他问。
吕雪途点了点头，脸蹭着他的。
他停顿了一下，“你的手是我见过最美的。”
他牵住了她，静止了一会儿。他的手心缓慢地遮住了她的双眸。
“睡吧。”
最后，他很轻地说。
“睡吧。”
吕雪途缓缓地沉入了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