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你。你也谁都不爱——否则你怎会将爱当作艺术经营?”
“像你我这类人大概都不会爱。如孩童般的世人才会爱。”
“这是他们的秘密。”
《悉达多》
——
“糖果罐?”
“糖果罐?”
矿山从自己的小房子里出来,看见的就是糖果罐倒在地上,脸蛋有些红,有些痛苦地蜷缩身体。
“糖果罐?你还好不——”
矿山一着急,一不小心摔在了它的身上。
糖果罐感觉自己死了。
“唔...”
它渐渐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本体的自然流动被冲撞,扩张的灵魂被拽了回去。糖果罐突然失去了身体的感觉和知觉,逐渐萎缩,回到了宁静黑暗的洞穴...
它的身体化成了水蓝和青绿的色彩,被吸入了吕雪途的心灵,消失了。
......
“哥哥好棒哦...”
“请滚出去。”林羡冷漠。
“好吧。这么绝情。我喜欢。”午夜叹息。
林羡凉凉地睨了他一眼。“神灯呢?”
“林羡!”午夜突然大叫,“我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他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神色有些怪异,可当他快要犹疑地将话倾吐而出时,他的目光又似乎呆了一下。林羡眯起眼睛,果然看见他一张脸严峻无比,但说出口的话却是:
“如果我再也不微笑了...你还会爱我吗?”
林羡面无表情。
“你不说话我倒是会爱你。”
午夜吓了一大跳。
“你是说...如果我变成了睡美人,你会爱我?”
“午夜,”林羡眯起眼睛,不过他手里还举着锅铲,看起来没有那么有威慑力,也不酷了,“不要瞒着我做无意义的事。”
午夜只是笑着勾了勾他的下巴,晃了晃脑袋,看起来又有些困了,“可你也需要保护啊。”
林羡顿了一下,“不需要。”
“哼。”午夜不屑。“不要就不要。”
可是——
“如果你不愿意拯救自己...”他想,“那我来拯救。”
“才不会放过你...”
午夜想着想着,很轻很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可能又要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说。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倒下,冰冰凉凉的蜂蜜焦糖似的东西凑了过来,贴上了他的脸颊。
蜂蜜焦糖...
在昏昏沉沉之际,午夜突然想到,刚刚林羡做了那个甜甜腻腻的东西...
臭东西,没有洗手就碰他的帅气脸蛋...
睡美人午夜终于沉沉进入了梦乡。
如果他知道,林羡不仅没有洗手就碰他的帅气脸蛋,还用黄色的蜂蜜焦糖涂在他脸上,画了个猫须,他一定会气到“诈尸”的。
......
吕雪途雪白的肌肤像凝固的牛乳,流入了水里。她的浅绿色的长发垂落,藏进水流,水流顺着她的蝴蝶骨与脊骨,流入了漂亮的腰窝,依恋地停住了。
吕雪途闭着眼睛,她的潮湿与粉红还没有褪去。
直到她突然痛苦地蹙起了眉。
“哗——”
她的手向后撑起,骨头折叠出好看的曲线,她的大腿曲了起来,露出了透出粉红的膝盖。
黑枝从她的脚跟攀爬而上,快到膝盖的位置戛然而止——一只漂亮诡秘的鲜花编织的花环生长出了新的生命。而此时,向上,吕雪途的大腿肌肤,变幻了。一朵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太阳花如同太阳的眼睛,带着难以忍受的高热入侵了她。
糖果罐的本体——它与吕雪途的心灵接壤,又与圣葬的鲜花以及冬神的花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开始痛苦地颤抖起来。
水发出了不安的流动声音,吕雪途从水里站了起来,她太热了,可她又蹲下,以原始的、人类的生命孕育于母体的姿势怀抱自己。她的瞳孔里燃着奇异的金色光芒,又逐渐被黑雾笼罩,此时茫然地挣扎着,混沌、恍惚、不知所措——
她看见一朵金黄的太阳花、与黑色圣花和曼妙花环一道包裹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心变成了鲜花的思想、鲜花的语言。
鲜花轻柔地与心脏一道呼吸,颤抖地舒展花瓣。紧接着,金色的光球出现了...光球扩张、扩张...直至再次被十六面的金色墙壁困住。
“穿过它。”
内心传来垂微的声音轻声说话。
“穿过它。”
吕雪途痛苦地蹙起眉,穿过它、穿过它、穿过它...所有的心智与精神的力量痛苦地绷紧,意识几乎在一刹那爆发出了明亮火焰...
“...救我。”
一声轻到如同叹息的声音浇上,金球闪烁,火光熄灭,吕雪途下坠到冰冷之中,缓慢苏醒,睁开的眼睛被强烈的光芒刺痛。
“失败了。”
吕雪途有些茫然地直直地看着头顶的亮灯。她的长发垂落在水里。
“糖果罐。”
她很轻地呼唤。
“你醒了吗?”
过了一会儿糖果罐才有反应,“主人。”
寂静沉淀,不被打扰。
“我好像...”它慢慢地说,声音空灵,“可以听见心音了。”
“心音?”
吕雪途顿了一下,“心潮?”
“一种心中的语言。”糖果罐的瞳孔正在酝酿、在浮现,它从她的心中幻化而出,化成了一道水蓝和青绿的色彩,那道色彩中出现了它的影子。
不过,此时,除了右瞳孔中的圣花以及发间那夏天芬芳蓓蕾的花环外,它的左脸,一朵太阳花从它的眼尾灼然伸出,就像吕雪途的眼尾羽翼那样...
它的身上四处流着火焰,它与吕雪途一起躲在了水里。
“糖果罐,”吕雪途又冷又热,发起抖来,她看向它,“你可以听见我的心音吗?”
糖果罐说:“我一直能听见。”
“啊?”
“我是您的心灵。”
吕雪途的鲜花羽翼丰满美丽,它流啊流、流啊流,“心灵?”
糖果罐的大半张脸腐坏了,它的瞳孔中,悬浮着一朵幽香暗涌的鲜花,它的头颅上,戴着一顶芳香蓓蕾的、色彩奇特的花环。现在,一朵纯真又肮脏的太阳花长在了它的脸上。
它的相貌几乎有些丑陋。
吕雪途伸出手,抚摸它的瞳孔下那如血红泪珠的疤痕。
“难受吗?”
糖果罐摇摇头。
“我想吃火焰了糖果罐。”
吕雪途收回了目光,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颗棒棒糖。
她递给糖果罐。
“你就是我吗?”
糖果罐点点头又摇摇头。它接过了糖。
“糖果罐。”
“嗯?”
吕雪途又摇摇头,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它。糖果罐乖乖地把糖果塞进了嘴巴里。
不过这颗糖果对它来说太大了。
“糖果罐,你说...”她垂着绿色眼睫,神情似乎有些难过恍惚,带着哀伤的虔诚:“梦境中的那个林羡,是谁...?”
糖果罐想了想,“他不是林羡吗?”
吕雪途却说,“我不知道。”
“你见到了另一个我吗?”
糖果罐点了点头。
“你觉得她是我吗?”
糖果罐顿了一下,“不知道。”
她的心灵叹息。
“我好像...”吕雪途说,“如果梦境的少女是我的话...那好奇怪啊。”
“如果那样的话,那我的梦境就变成现实了。”
“那现在的现实,会变成我未来的梦境吗?”
“还是梦境与现实、未来与现在都是同一个东西呢?”她的思绪在迷雾中徘徊,那状态像做梦一样。她的心灵古怪。她咧嘴时露出乳牙。
“就好像...我们的生命是一条河,河水在源头和河岸是同时出现的,它只有当下,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影子。分隔只是幻象。过去的吕雪途和现在的吕雪途、梦境中的吕雪途和现实中的吕雪途,是同一条河,而这整条河就是我。”1
“主人,您是说,”糖果罐取出口里的棒棒糖,艰难地思索着,它也有些头晕了,她说的话很奇怪,然而作为她的心灵,它全部可以听懂:“您不是任何单一事物的片段,而是一切的总和?您的身体可以在一瞬间感知到所有隔离的幻象?”
吕雪途的眼睛瞬间闪闪发光,她的嘴唇像灌木结的果实:“嗯嗯!”
她低垂下脸,思绪逐渐化为观赏,她的心放空了,却痛苦地砰砰跳起来,她的眼睛像永恒星星:
“...救我。”
它又出现了...
可她知道是谁的...不是吗?
“主人,”糖果罐舔了舔糖果,它的小脑袋在水里上上下下,“有人告诉我,这是对的。”
“嗯?”
“林羡呀。主人,你还记得吗?”
......
“你是过去的你吗?还是未来的你?”
吕雪途突然像一阵风一样冲到林羡的面前。他还在冷漠地举着锅铲、戴着超人围裙。中途还因为午夜睡的地方太碍事偷偷踹了他一脚。
“幽灵。”他淡淡地说,继续炒菜。
“不对。”
吕雪途摇摇头。
“那是什么?”
林羡睨了她一眼。
“他知道啦。”
糖果罐在吕雪途的心灵里小声说。
......
“你是过去的你吗?”她的声音颤抖,“还是未来的你?”
“都是。”他的面具,在暴烈阳光的缠绕下,与呛人的油烟味一起,像一块斑一般一片片脱落,露出了发霉的内核。
“我是恒定的,”他的目光像静默的深渊,“我永恒不变。”
......
可这段话的深意,仅仅如此吗?
......
吕雪途与他对视。那两颗黑色的娇小行星,或平静,或轻柔,或嘲讽,或超然物外。却只是静静地缓缓燃烧,不说一句话。一句话也不说。
“林羡,梦境里的你好可爱。”
吕雪途在光下笑起来,那色彩在林羡的眼睛里涂上新的魔力。
“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抱住他,她的身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痕,长发也湿湿的。林羡嗅见潮湿的草香,就像在雨中。
他顿了一下,“我的菜要糊了。”
“我的身上全是油。”
“等会再洗一次澡。”
吕雪途一下就悲伤了。她最不喜欢洗澡了。
“我好热呀。”她在他身上磨蹭了一会儿,“你身上好凉。”
林羡叹息,“乖,先放开我。”
“菜真的糊了。”
林羡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薄荷味的糖,吕雪途乖乖松开了。
矿山的身上黏糊糊的,凑过来,嘴上还糊着一层偷吃的蜂蜜和糖果。它趴在林羡的肩上,一会儿又被烟呛住了,一会儿又偷吃一口食物,还隐隐有一点喝醉酒的迹象,摇摇晃晃的。
“糖果罐死了...呜呜呜...”
它突然悲寂痛哭。
“闭嘴。”
林羡冷漠,面无表情地炒菜。显然已经听它哭了好一会儿了。
“呜呜呜呜呜林羡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我再也不会原谅你...”矿山一手抹泪一手喝酒,醉了。
吕雪途眨眨眼睛,“糖果罐?”它在心里呼唤。
“主人。”
糖果罐显然也听见了,有些沉默。
“糖果罐是我吗?”它有些犹疑。
吕雪途也被问住了,她顿了一下,想了想,“应该是的。”
糖果罐也想了想,“主人,我们去看肥皂剧吧。”
吕雪途听了,眼睛一亮,欢欣地离开了。
......
午夜醒来时,感觉哪里都有些怪。
他趴在清香可口的餐桌上,鲜花灿烂的桌布很干净。他呆了一会儿,嗅了嗅。
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的脸蛋十分香甜温暖,像一块美味的蛋糕。
他又闻到了那种蜂蜜焦糖的味道。
吕雪途与林羡、矿山都坐在了餐桌前。他们面无表情。
矿山的大眼睛倒是眨巴眨巴的,看起来莫名心虚,还时不时咧嘴笑一下。
“有鬼。”
午夜犹疑地逃走了。
他站在郁金香镜框前,整个人陷入了静止。
帅气迷人的白嫩嫩的脸蛋上,焦黄色的“颜料”画了六道猫须;金桔色的柔软卷发上,两只橘色的猫耳朵抖了两下;后颈有点点长的小卷毛,被谁扎了个小辫子。
挺帅的。
午夜呲牙笑了一下。
嘻嘻。
他冲自己抛了个媚眼,心脏瞬间被击中了。
他捂着胸口忧伤地走了出来。
“林羡...”
他眯眼看他,“你过来。”
林羡岿然不动不动如山。
“林羡林羡林羡林羡林羡林羡...”
“神经。”
林羡淡淡。
“不过来的话...”
午夜眯眯笑,勾起的眼尾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关于林羡的小秘密!”
“那就是他洗澡的时候会喜欢...!”
林羡一把把他拽走了。
“...喜欢玩泡沫。”午夜用气音说,勾住他的肩哥俩好地冲他笑。
他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纯真可爱又善良。如果他没有把脸上的脏东西蹭到林羡的头发上的话。
“...我杀了你。”
林羡面无表情地生气了。他的头发现在黏糊糊又甜腻腻的,像午夜一样。
午夜冲他飞吻。
林羡露出阴森的微笑。
午夜跑了。
“吕雪途,”午夜很严肃地坐在吕雪途的旁边,“你知道吗?林羡会笑。”
林羡冷森森地笑着看着他,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头发完全湿了,看起来像是刚刚淋了一次。
“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午夜笑眯眯,开始卖乖。他给他夹一堆菜。
“哥,多吃一点。补身体。”
矿山坐在小椅子上,小酒一口闷,“糖果罐啊啊啊...我的糖果罐...呜呜...人家还没有表白呢...呜呜...”
“再给朕一次机会...朕一定好好对你...朕的大房子给你住...”
“主人。”
糖果罐默默发出声音,“我还是不出来了,呆在这里挺好的...”
吕雪途听了,想了想刚刚矿山像个大飞蛾一样横冲直撞的样子,即刻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垂着头吃东西,脸蛋鼓鼓,突然感觉自己的头被碰了一下。
她抬起头。
午夜手撑着脸歪头对她笑。
“多吃一点。”
他给她夹菜。
吕雪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午夜于是在她脸上抹了一小团奶油。
吕雪途若有所思。
午夜又玩她的绿头发。
吕雪途若有所思。
午夜给她编了个乱糟糟的丑辫子。
吕雪途茫然。
午夜戳了戳她的脸。
林羡有反应了。
午夜被揍了。
午夜哭了。
午夜装的。
矿山哭了。
矿山被丢了出去。
吕雪途茫然。
他们的目光相遇。
吕雪途很好看地笑了一下。她的头发上还戴着两只偷偷被午夜戴上的粉绿兔耳朵,瞳孔里有清晰的睫毛倒影和林羡。
“我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过啦。”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