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冰冷的海水如同猛兽般向她扑了过来，她浸无尽的海洋之中，四周只有寂静的海水和海水，而这无尽恐惧的深水中只有这个小女孩一个人。
她尽力地将头仰出水面，用手奋力拍打着，拨动着海水，挣扎地想让自己浮起来，但无论她怎样拼命向上游，她的身体仍旧在下沉。
在这黑暗绝望的夜里，在这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她只能被迫翻滚着。
因为挣扎着想要呼吸，她吃了好几水海水，咸而苦的海水进入气管，她喘不上气，分不清流了满脸的是水还是泪。
最后，这大海似是厌倦了同她追逐的游戏，它掀起一个巨大的浪波，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小女孩想。冷得刺骨的海水将她吞没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安静地吓人。
下落中，她模糊地看到一尾蓝色向她贴近，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这对处于失温状态下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它用那比海水稍暖的鼻头在小女孩的脖颈处蹭了蹭，甚至贴近了她的脸，从她脸颊上蹭过。
最后，在这漆黑之中，它伸出手抱住了她。
她被一阵温暖包裹，让她从死亡的冰冷中短暂逃脱。
她贪婪地更靠近了怀抱着她的温暖，她甚至想就这样一直下去，毕竟比起冰冷的海水，她更愿意溺死在这种温暖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生物好似带着她在上升，但逐渐远去的意识让她无法思索。
良久，她猛得接触到了空气，本能地张开嘴想要呼吸，但气管中的海水让她一下子呛住，不住地咳嗽出了声，酸涩的感觉让她难受地不住落下眼泪。
因为寒冷她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依偎在一片温暖之中，在泪光漪漪间，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双与海洋颜色相同的眼睛，这是一双幽深的眼眸，看起来不像是人类会有的眼神，蓝得深邃，同这吞噬她的大海一样。
那生物轻轻地环着她，将她湿漉漉的脑袋托至颈侧。越过肩头，她又看到了一片晨光下，熠熠生辉的海洋——那刚才将她吞没，让她差点溺死在其中的海洋，此刻敛去了它危险的一面，在灿然金光下，海面上闪动的波光点点映入她的视野，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场景，带着劫后余生的欢欣。
“滴，滴，滴，起床了，上班了。起床了，该上班了。”一道刺耳的警报声突兀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个小型机器人从柜子上驶到床头，想要将熟睡中的人叫醒。
见人没反应，它的双眼冒出橘红色的光，伸出机械手准备扯下被子，手刚伸到一半，还未沾到被子半分，它便被一股大力拍飞了出去，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板上，只有口中仍旧在兢兢业业地喊着“起床了”。
林郁秋从床上缓缓地坐了起来，她伸出手捏了捏鼻梁，想让酸涩的眼睛舒服一些。
甫一抬手，浑身尤其是手臂的酸痛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先不论梦中零乱的片段和被水淹没窒息留下的余韵，光是昨天抱着人鱼僵持了一个小时之多就够她受的。
良久，她慢慢下了床，支持着床沿，将机器人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回了床头柜上。
光线从打开的玻璃窗后洒了进来，从林郁秋这里向外看，她可以看到一片大海。
金色的光掠动着海面上的水汽，浮动着光斑，如梦中那般地美好。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一道男声在走廊上响起。
刚打开房间的门，林郁秋便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你的伤好了？”林郁秋惊喜地上下看他，似是没想到他能恢复地这么快。
“呵呵，谢天谢地，抢救很及时。”周奇依旧黑着脸，他此时脖子上吊着一只胳膊，眼底也有些青黑，脸色也苍白地很。
万幸人鱼那时拍得不算太重，而且研究所内部医院的医疗水平在全球范围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才能从生死一线上被拽了回来，在第二天还赶回来上班。
“不多休息几天？”林郁秋随口一问，她看着周奇吊着的手，觉得自己的手臂也一阵地疼。
“不，缺勤的话领不到年终奖，而且我今年没交保险金，研究所只交了四分之三的费用。周奇一脸郁色。
“……”林郁秋不明白他们科研人员这方面的制度，听到这话只默默在心里为周奇如此卖力的行为感到佩服。
“希望你能成功拿到奖金……”她看着周奇苍白得几乎下一秒便能倒下去的脸色，客套道。
“嗯。我也觉得我可以成功。”周奇一脸肯定道。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林郁秋将话题扯了回来，她可不信周奇只是为了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特意过来的。
“确实有事。”周奇回答，说着他便从斜挎包中，掏出了一本颜色鲜艳的书递给她，“叶博士让我把这个给你。”
“？”林郁秋一头雾水地接过那莫名眼熟的书本，定睛一看，书封上用金色的颜色笔大大地写着“幼儿识物手册”。
林郁秋：“……”
叶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含沙射影自己什么？她想。昨天交给他的报告她从头来来回回看了五遍，既没有语法错误，也没有错别字，那他为什么给他这么个东西？
小时候的她可没少在孤儿院中看见这东西。
叶眠难道是想用这东亚暗示什么？林郁秋的思绪飘到了很远。
正当她想问周奇时，手腕上的终端响了起来，是有人给她发的消息。
打开了终端，一行字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去教人鱼说话。”叶眠的信息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林郁秋：“？！”
她瞪大了眼，显然不敢相信。叶眠居然让她去教人鱼通用语？
“这是认真的？”她听到自己声音颤抖地问周奇。
周奇神色淡淡，仿佛早已知晓。
“我们测试过人鱼的智力，同传说中的一样，她的智商与常人并无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达到成年人类应有的水平。”周奇如是说道。
“这可不是让我教她认字。”林郁秋又说道，叶眠可是让她教人鱼讲话，是可以正常交流的那种讲话，而不是普通的发出声音。
“她的发声系统毫无问题。据捕捉她的那几个专业人士说，他们曾听见人鱼在用一种古老又神秘瑰丽的语言与他们谈判过，只是他们根本听不懂而已。”周奇回道。
“……”林郁秋她忽然想起昨天人鱼在她耳边发出过的声音，一时间陷入了凌乱。
“时间成本太高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使用破译系统?”林郁秋又道。
周奇看了她一眼：“麻烦，而且前提是人鱼愿意配合我们。”
林郁秋觉得后面那句才是主要原因。
“我想我教她说通用语也不比那个方便多少。”她道。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周奇神色平淡，但双眸中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揶揄意味。
林郁秋：“……”她忍。
从林郁秋的房间向观察室走，似乎比助理室离观察室的距离更远些，她住在研究所的第五层，而观察室与助理室则在第三层。
但研究所向来财大气粗，层与层之间有专门的可以自由穿梭的通道，比起百年前的以电力为动力的电梯，这种通道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不过既然研究所都这么有钱了，那为什么还要抠搜一个员工的工伤费？甚至不给报销？员工待遇简直差得令人发指。
林郁秋又瞥了一眼周奇的手臂。
这简直像那些有钱拿去赌，却没钱交房租水电的人一样。
“？”周奇莫名奇妙地被林郁秋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一眼，但却没能与林郁秋的脑回路对上。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会无语地翻个白眼。
穿过了有许多海洋生物游来游去的巨大长廊，林郁秋他们很快便到了观察室。
同昨天一样，刚进门便又有几个科研人员向她看了过来，不过比起昨天，他们明显收敛了很多。忽视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他们往楼上去了。
“叶博士呢？他今天不来看着吗？”林郁秋问，她刚刚并没有在楼下看到叶眠，甚至连水箱里的人鱼也没在水中。
“叶博士昨天拿到了血液样本，到现在还在检验室里。”周奇回答道。
林郁秋点了点头，无论怎么样，只要他不在就好，她可不想再被那男人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看着。
到了楼梯口，周奇停下了脚步。
“我就不上去了。”他神色平淡，指了指自己吊着的手，“我可不想因公殉职，英年早逝。”
“不至于……吧……”林郁秋刚说了几句，便在周奇的注视下，越说越轻了。
“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装的。”周奇盯了她一会，缓缓说道，“如果你是假装的，那请好好思考一下你最近的行为。”
“你想说什么？”林郁秋觉得他话里有话。
周奇淡淡的目光又看了她一会，最后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傻。”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林郁秋一时无言以对。
周奇又看了她一会，看她真的没想到什么，才提示般又说道：“你不觉得你对人鱼太好了点吗？这是一位科研人员所应有的态度吗？”
林郁秋愣了愣：“没有那么好吧……”她越说底气越不足。
她脑中又浮现起了人鱼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那双眼看别人时没有什么情绪，同黑夜里无限广袤的大海，无风无波，静悄悄得几乎死寂。
但当那双眼中望向她时，这平静的海便同掀起了巨浪一般，即使表面没什么起伏，林郁秋也能感受到埋藏在平静下的翻滚。
她喜欢那样的眼睛，喜欢那双只看向她的蓝色眼睛。
当她被那双眼注视时，她的心跳总是重如擂鼓，狠狠敲击着胸腔，再传导到四肢百骸。
楼上的场景同之前过来时，只是房间里没有带武器的武装人员，也没有冰冷的机械臂，更没有伤痕累累的生物，只有缱绻地看向她的人鱼。
那只蓝尾红发的人鱼正半撑在水箱的箱口上，身上带着未干的水珠，正顺着酮体流畅的线条滑落。
“你是在等我吗？”林郁秋笑着向那美丽的生物走近，开玩笑般随口调侃。
她明知道人鱼并不可能真的那样。
人鱼仰起了头，未褪水汽的蓝色眼睛就那样直直地撞进了林郁秋眼里。
一种莫名的心悸让林郁秋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她觉得她又被人鱼蛊惑了。
她慢慢在人鱼面前蹲了下来，与人鱼平视。
人鱼的那双眼睛依旧如海洋一般宁静温和，如她梦中救她的那片温暖一样。
她对着人鱼笑了笑：“我要教你说通用语了。”
人鱼歪歪头。
“也就是说，”林郁秋望进那片无垠的蓝色里，”从今往后到你学会说话的每一天，都有我陪着你。”
人鱼与她在一起时总是温和地笑着，兴许多与她接触能缓释人鱼对研究的抵触与暴力流血事件的发生。
面前的这人鱼似是听懂了什么，忽她也露出一个笑来，圣洁如神明的脸上展开那么一个笑，似乎天地间的万物也将为其倾倒。
林郁秋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她这样心悸的感觉，反正她是有的。
这感觉仿佛就像是一个在黑暗的深渊中苦苦找寻着光的迷失者，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中遇到了一束光。
而现在这束光，正对着她微笑。
她突然明白自己疯狂的心绪了。
她的心告诉了她，她的想法，她内心的愿望。
而她又从来都是一个听心行事的人。
林郁秋在人鱼旁边坐了下来，她翻开叶眠给她的启蒙读物。
人鱼则平静地望着她，眼瞳映照的亮点偶尔跃动一下，极尽配合。
从被那蓝色眼睛的生物从海洋里救起开始，林郁秋与海洋的缘分便变得纠缠不清。
她变得沉迷于海洋，沉迷于海洋里的生物，而现在，她找到了她沉迷的一切源头，这种神秘而又美丽的传说中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