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泓一扑倒床上,摇晃隋准:
“你知道这几日,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叔一直骂我,说我的字,咋变那么难看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关泓一长期研读隋准撰写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又常常被隋准批改文章。
做梦都在琢磨隋准写的东西。
隋准的字迹,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了。
最直接的后果,是他经过书香世家熏陶和锤炼出来的端正大气书法,被隋准带歪了……
“我单知道你的字迹难看,却没料到,丑东西如此有力量。”
关泓一沉痛地说。
“我叔快把我骂死了。”
郑县令还扔下一大堆字帖,勒令关泓一每日练字半个时辰。
他的原话是:
“你这样的字迹去考府试,我怕知府把你和我都打二十大板!”
于是,关泓一也伤到了。
读书已经很累,还要练字,天杀的。
小胖子挤进来,幸灾乐祸:
“还是我爹好,我爹没想到我竟然能考过县试,乐疯了!这会子正在街上,见人就发钱。”
说起来,虽然案首和第二名被隋准与关泓一摘得,但最大赢家,还是小胖子。
毕竟他的基础最薄弱。
除了朱老板一厢情愿,压根没人指望他能考上。
谁知就这么个人,最后也擦线考过了。
小胖子是本轮中选的最后一名。
朱老板简直要将隋准放神台上供起来。
若不是小胖子强烈阻止,估计他现在就冲到隋准面前撒币了。
朱家对隋准感恩戴德,关家也差不到哪儿去。
关家主尤其没想到,关泓一不过去了隋准家几个月,不但考过县试,还考了第二名。
比他想象的,实在好太多了。
“你们家没问,为何你我的字迹那么像吗?”隋准问。
关泓一耸耸肩。
“问了,我说你近朱者赤,而我是近墨者黑。”
“我被迫向下兼容了!”
隋准失笑。
他本来就在模仿关泓一的字迹。
起初只是搏一搏,取个巧,写得跟关少爷像一些,可能通过的概率更高吧。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字据,被佟三别有用心谋去之后,他更加勤勉练习。
也不知道,本次考试中发挥作用没有?
不管了,左右是考过了。
寒暄完毕,关泓一和小胖子,就要架着隋准去赴宴。
按照惯例,县试结束后,县令要设宴请诸位中选学子。
官方吃席了。
隋准在村里习惯了庄稼人的打扮,没有适合这种场合的衣衫。
好在,关家主是个经验丰富且贴心的人。
他特地让关泓一给隋准带了些东西,其中就包含了一套书生长衫。
质感跟隋准以前买过的那套,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隋准不禁感叹,自己也是出息了。
穿上十两银子一套的衣服了。
“娘子,你真好看!”
佟秀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眼睛比星星还亮。
以前就觉着娘子腿长,可这长衫一穿,更显得斯文俊秀,长腿挺拔。
小孩哥心跳如鼓,感觉两颊都热了起来。
隋准捏捏他的脸:
“喜欢?以后常穿给你看。”
然后想起,关泓一这个贵族小孩,有些衣服挺好看的。
佟秀穿起来应该更好看。
回城之前,给小孩哥也买一套吧。
小两口又闹了一会儿,终于穿戴齐整,要出发了。
师徒三人相伴而行,意气风发走在街上,引无数人侧目。
“瞧见没有!那个大高个,是县试的案首!”
“噢哟,长得可真够俊的,不晓得婚配没有?”
“旁边那个小公子也俊,听说是栗山关氏的少爷,县试第二名。”
“啧啧啧,读书也好长得也好,家世还好。”
“喂,那个小胖子,走开点呀,挡住我们看两位俊秀才子了!”
小胖子:?
待终于到县衙时,小胖子已然千疮百孔。
“我今晚不吃了,我要减肥。”他语气幽幽。
可到了宴席上,看到那琳琅满目的吃食,他又改变了主意。
“多吃一顿又不会胖,可是少吃一顿我会死。”
“明天再减吧。”
隋准在宴席上,还听说了一件离奇的事。
据说放榜时,来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专往那些中选的学子身上靠。
随行还有一个婆娘,很是没脸没皮,逮着哪个穿得鲜亮的学子,就拉着人家要做女婿。
美其名曰:榜下捉婿。
隋准听着听着,觉得有点耳熟。
怎么那么像吴氏和张小梅呢?
他又留心听了一耳朵,说是最后也没捞着哪个青年才俊,逮住一个跑得慢的老书生,往客栈走去了。
真是令人咋舌。
八卦听完,官老爷们也陆续到了。
郑县令除了升堂的时候威严,其他时候尚算和气,同学子们点了点头,然后说上几句鼓励的话。
隋准以为,当官的多少得来一段又臭又长的开场白。
但郑县令很朴实,鼓励之后,便说:
“开饭吧。”
一群人很认真地吃饭了。
酒酣到深处,郑县令有些醉了,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当年读书的苦痛经历。
压力,厌学,逃离……
隋准无语,这不是关泓一吗?
感情他们关家人,都得来这么一遭?
他还在感叹基因的强大,郑县令就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来找他了。
开口就是:
“隋准,干得好。”
隋准刚想客套几句“没有没有”,可低头一看,郑县令的头发,已经些许花白了。
白发与黑发交杂,梳得整整齐齐。
眉眼依然儒雅、傲气,有读书人特有的风骨。
可是眼眶之中,却溢满了泪水。
“我是宣武三十五年的进士。那一年,我意气风发,回到了家乡。”
郑县令慢慢地说。
他没有自称本官,而是用了“我”。
仿佛此刻,他不是父母官,隋准也不是庄稼汉。
他们是平等对话的两个人。
郑县令的神态迷惘,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做梦。
他抬起头,如仰望星空般,仰望高大的隋准。
“自我之后,成阳县再没出过一个进士。”
“别说进士,连秀才,也没有。”
“我苦苦等待了三十年,希望过,沮丧过,也灰心过。”
“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天,这样一个人。”
“是你吗,隋准?”